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密道深处的一切,焦糊味混合着药材与血肉燃烧的怪异气息,顺着甬道弥漫而出,又被乱葬岗的阴风吹散。江尘立于那株他曾藏身许久的古树之巅,玄衣在夜风中微拂,目光平静地遥望着那自地底渗出的、渐弱的火光。
疤面汉子气急败坏的隐约咆哮,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杜婆婆伏诛,据点焚毁,此间事了。他如同完成了一次精准的清除,冷漠地评估着成果,然后便将注意力转向了新的收获。
他并未立刻远遁,而是寻了一处更为隐秘、气息洁净的山涧。涧水淙淙,冲散了身上残留的焦味与血腥。他盘坐于一块滑润的青石上,首先取出了那枚自杜婆婆体内剥离的“惊蛰令碎片”。
碎片仅有米粒大小,触手却温润如玉,色泽黑褐,表面有着天然生成的、与主令相似的细微纹路。当它与江尘怀中的主令靠近时,两者同时散发出柔和而持续的温热,仿佛失散的部分终于回归,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完整感。更让江尘注意的是,主令背面,那原本有些模糊的、指向幽冥宗更深层秘密的符号,在碎片靠近时,似乎清晰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他没有急于将碎片与主令融合,而是谨慎地将其收入一个特制的玉盒,隔绝了感应。眼下并非探究此物奥秘的最佳时机。
随后,他取出了杜婆婆视若性命的那本皮质书册。书册入手沉重,皮质坚韧,带着岁月的沉淀感,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几个以暗红色颜料绘制的、扭曲如同虫豸的诡异符号。
翻开书页,里面并非寻常笔墨,而是以一种混合了朱砂、矿物粉末乃至干涸血渍的颜料书写的密文与图谱。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似乎记录了杜婆婆在不同心境下的心得。
《蛊毒秘录》。
江尘眼神微凝。这并非幽冥宗的功法,更像是杜婆婆这一脉毒蛊之术的传承与毕生研究心得。其中详细记载了数十种罕见蛊虫的培育、操控与克制之法,以及上百种剧毒药物的配伍、炼制与解毒门道。许多法门都极其阴损歹毒,诸如“万蚁噬心蛊”、“幻梦逍遥散”等等,光是看其描述便知威力惊人,且防不胜防。
更重要的是,其中用了相当篇幅,描述了一种名为“同心蛊”的子母蛊。母蛊可控子蛊,子蛊能感应母蛊,在一定距离内传递模糊的信息与方位,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影响持有子蛊者的情绪与判断!书中隐约提及,杜婆婆似乎与某个强大势力(无疑指向幽冥宗)合作,她手中可能持有“子蛊”,而对方掌控着“母蛊”,这既是联系,也是一种无形的控制与监视。
江尘回想起杜婆婆面对司徒少爷时,那隐忍的厌恶与对“三叶安魂草”的渴望,心中了然。这或许就是她与幽冥宗关系的真实写照——相互利用,又相互提防。
他将《蛊毒秘录》快速翻阅,以他如今的境界和《百毒真经》打下的底子,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其中许多歹毒法门他自然不会去用,但那些关于蛊虫特性、毒物机理、以及反制手段的记载,却极大地丰富了他的知识库,尤其是对化解自身左臂残留的蛊毒,提供了数种全新的思路。
合上书册,他闭目凝神,将新得的《蛊毒秘录》知识与原有的《百毒真经》相互印证、融合。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毒虫异草、符文咒印飞舞组合,最终沉淀为更加系统、深邃的毒理认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对左臂那点蛊毒的感知已截然不同。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压制,而是能清晰地“看”到那蛊毒的结构特性、活跃规律,甚至能模拟出几种更具针对性的内力运行路线,有望在数日内将其彻底根除。
收获远超预期。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南方。那是南疆的方向,也是黑苗寨、九幽祭坛线索延伸的方向。杜婆婆的《蛊毒秘录》中,有几处提及南疆某些失传蛊术的猜想,与乌骨喇的手段隐隐呼应。而惊蛰令碎片与主令的共鸣,也似乎在指引着那个方向。
幽冥宗的触角,似乎深深扎根于南疆的阴影之中。
他不再停留,身形一动,便已融入茫茫夜色。《幽冥鬼步》施展开来,速度比来时更快,气息愈发飘渺难测。他不再刻意完全隐匿行踪,而是以一种符合“流浪高手”的身份,沿着人迹相对稀少的路径南下。
数日后,他已远离落霞集范围,进入南部州郡。左臂的蛊毒在他运用新领悟的法门后,已彻底化解,再无隐患。修为稳固在宗师后期,内力充盈,神完气足。
这一日黄昏,他行至一座名为“枫陵”的古城外。此城以深秋红叶闻名,城墙古旧,护城河水色深沉。江尘在城外十里处的一间野店打尖,看似随意地听着店内南来北往的旅人交谈。
“……听说南边不太平啊,黑苗寨那边好像出了大事,整个寨子都封了,外人根本进不去。”
“何止黑苗寨?往南去的商队都说,最近山里不太平,好些个采药客、猎户莫名其妙就失踪了,官府查了几次也没个头绪。”
“嘘……小声点!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州府当差,听他说,这事儿邪门得很,可能跟那些‘黑衣服’的人有关……”
“黑衣服?你是说……那些神出鬼没的……”
“噤声!不想活了?”
黑衣……幽冥宗。
江尘低头喝着粗茶,眼神没有任何变化。线索正在汇聚。
夜幕降临,他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僻静的山坡上寻了块干净的岩石盘坐。他再次取出了那枚惊蛰令碎片和主令。
这一次,他决定尝试引导两者更深层次的共鸣。他分出一缕精纯的《太初蕴灵篇》内力,如同纤细的桥梁,同时连接主令与碎片。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响起。主令与碎片同时亮起微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血肉,映照心神。一幕幕模糊、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江尘的脑海:
—— 一片笼罩在浓郁瘴气中的古老山脉,山势奇崛,宛如巨兽蛰伏(南疆深处?)。
——一座比九幽祭坛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黑色石坛,坛身雕刻着无数挣扎哀嚎的鬼魅图腾,坛顶悬浮着一颗不断搏动的、如同黑色心脏般的光团。
——一个模糊不清、气息如渊如狱的身影,端坐于石坛之后,其手中,似乎也握着一枚惊蛰令,样式与江尘手中的略有不同,却散发着同源的气息。
——最后,所有的画面破碎,凝聚成一道清晰的、指向西南方向的意念牵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标。
共鸣持续了不到三息便戛然而止,主令与碎片的光芒黯淡下去,恢复原状。江尘脸色微白,额角渗出细汗,方才那短暂的共鸣,竟消耗了他不小的精神力量。
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西南方向,南疆腹地。那里,似乎存在着幽冥宗一个更加核心、更加古老的据点,或者说……祭坛?那个模糊的身影,是谁?是幽冥宗真正的掌权者吗?
他收起令牌,望向西南方的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惊蛰之令,已不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成了指引前路的罗盘,以及……揭开更深黑暗的钥匙。
风声掠过山坡,带来远方的潮湿气息与隐约的危机感。江尘的身影在月色下缓缓站起,如同即将投入更大风暴的中心。
下一站,南疆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