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救景彦?”蓝布衫老太太猛地蹲下身,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周颂宜的胳膊,又怕弄疼她似的赶紧松开,“你……你说真的?你懂医术?”
人牙子在一旁嗤笑出声,三角眼里满是讥讽:
“褚婆子,你莫不是疯了?这丫头片子不知从哪个乱葬岗爬出来,满嘴胡话你也信?
她要是能看病,老娘我就能当宫里的娘娘!
三十文,赶紧的,人你带走,是死是活看她的造化。”
周颂宜没有理会人牙子的嘲弄。
她的呼吸急促而浅短,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但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运用起作为外科主任医师的观察力和诊断本能。
她看向褚老太,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您……面色萎黄,眼睑内侧苍白无色,是长期劳心劳力、气血双亏之象。
您是否常感头晕乏力,夜间难以安眠,偶有心悸?”
褚老太愣住了,张了张嘴:“你……你怎么知道?”
周颂宜的目光又落在人牙子脸上,快速扫过:“你……额有油光,鼻翼泛红,舌苔虽未睹,但口气热臭。
平日是否多食肥甘,脘腹胀满,口干口苦,大便黏滞不爽?”
人牙子脸上的讥讽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惊疑不定。
这丫头说的症状,竟和她这几日的不适分毫不差。
“望、闻、问、切,医家基本功罢了。”
周颂宜喘了口气,将最后的力气凝聚在眼神里,直视褚老太,“您孙子的病……我未必能根治,但……稳住病情,减轻痛苦,延长寿数……有七成把握。
信我,您损失的……不过是三十文,和一个……可能的机会。
不信……”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咽下,才断断续续道:“您或许……会后悔。”
这话,半是医术判断,半是心理博弈。
她赌的是老太太救孙心切,赌的是自己展现出的、与狼狈外表截然不同的专业气场。
现场一片寂静,风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更显得此地的气氛凝滞。
人牙子看看周颂宜,又看看明显动摇的褚老太太,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这丫头邪门得很!
她不想再纠缠,只想赶紧拿钱走人。
“褚婆子,别听她鬼扯!赶紧……”
“我信!”褚老太太突然打断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布包,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三十文钱塞到人牙子手里。
“人我买了!是福是祸,我老婆子自己担着!”
她不再给人牙子反悔的机会,弯腰费力地将周颂宜扶起,让她大半重量靠在自己瘦弱的身上。
人牙子捏着手里那三十枚还带着老太太体温的铜钱,看着褚老太搀扶着那个遍体鳞伤却眼神清亮的丫头,一步步蹒跚地往林外走,心里莫名空了一下,仿佛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她啐了一口,低声骂道:“晦气!”
转身钻进了树林深处。
“孩子,别怕,跟我回家,以后我老婆子不会亏待你的。”
周颂宜靠在老太太的怀里,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心里快速地盘算起来。
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能活着回到京城,也早已是声名狼藉……
被蛮族俘虏,还毁了容,许津南本来就嫌弃她,现在只会更加厌恶。
而她的父母,向来最重脸面,恐怕也容不下她这个“失贞”的女儿,等待她的只会是被家族放弃的命运。
与其流落在这荒郊野岭,最后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不如跟着这个老太太回去。
冲喜也好,当丫鬟也罢,至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口饭吃。
她抬起头,看向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生活的艰辛,却也有着一种朴素的善良。
她用尽全力,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嘶哑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温暖的弧度:“好孩子,真是个懂事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周颂宜犹豫了一下。
她的名字“周颂宜”在京城或许还有些分量,但在这里,却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想了想,随便编了个名字:“我……我叫阿宜。”
“阿宜,好名字,简单又顺口。”老太太点了点头,扶着她慢慢站起来,“我们走吧,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在山野间,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颂宜看着前方蜿蜒的小路,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委曲求全。
她要好好活着,用在21世纪学到的医术保护自己。
至于许津南……从今往后,他的生死荣辱,都与她周颂宜无关了。
一路颠簸,周颂宜全靠老太太搀扶着,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一个小小的村落。
村落依山而建,家家户户的屋顶都覆盖着茅草,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柴火的味道,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透着一股人间烟火气。
“前面就是我们村了,褚家村。”老太太指着不远处的村落,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再坚持一下,到了家就能好好歇歇了,我让景彦他娘给你煮点热粥。”
周颂宜点点头,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她的伤口因为长时间的行走,又开始隐隐作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但她不敢停下,只能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进村的时候,不少村民都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她们。
看到周颂宜狼狈的样子,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褚老太太吗?怎么带回来个这么狼狈的丫头?”
“看那样子,不会是从人牙子那里弄来的吧?”
“听说褚家大孙子病得快不行了,李大夫说他这身子撑不过三年,褚老太太这是要给孙子冲喜呢……真是可怜。”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句句都传到了周颂宜的耳朵里。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个村子看起来并不富裕,但村容整洁,家家户户的院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村民们虽然好奇,眼神里却没有太多恶意,更多的是同情和对褚家遭遇的唏嘘。
老太太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议论,只是加快了脚步,带着她穿过几条狭窄的小道,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前。
院子不大,用篱笆围着,门口种着几棵桃树,虽然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但枝叶茂盛,绿意盎然,给这个简陋的小院添了几分生机。
院子里有三间土坯房,屋顶上的茅草看起来刚翻新过,墙壁上还挂着几串晒干的玉米和辣椒,颜色鲜艳,透着一股生活的气息,也暗示着这家主人的勤劳。
“到家了。”老太太推开篱笆门,把周颂宜扶进院子里。
院子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正蹲在水井边洗衣服,木盆里泡着几件打补丁的衣服。
看到她们进来,她连忙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快步走过来:“娘,您回来了。这是……”
“这是阿宜,我从路边救回来的孩子。”老太太没有提人牙子的事,怕给周颂宜带来不好的影响,“她受了重伤,无家可归,我就把她带回来了。快,给她倒点水。”
中年妇人连忙点了点头,转身进屋倒了一碗水出来。
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些磕碰,但洗得干干净净。
她把水递到周颂宜手里,语气温和:“姑娘,快喝点水歇歇。路上累坏了吧?”
周颂宜接过碗,碗沿有些粗糙,水是微凉的井水,带着一丝甘甜,瞬间滋润了她干渴的喉咙。
她感激地看了中年妇人一眼。
这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眼神里带着关切,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布满了老茧,指甲缝里还沾着些皂角的碎屑。
想必,这就是褚景彦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