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紧急,周颂宜不敢有丝毫耽搁。
她利用在安县县城短暂停留的时间,指挥着薛府的下人和临时召集的几名略懂药理的妇人,赶制了一批简易的口罩。
用多层细棉布缝制,内里夹上她特意配置的、具有芳香辟秽、解毒化湿功效的草药粉末。
这虽远不如现代的口罩,但在当下,已是能想到的最有效的物理隔绝方式之一。
她又仔细检查了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面除了各种常用的草药,还有几个密封的小瓷瓶,里面装着她反复试验、提纯难度极高、数量稀少的青霉素粉末。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对于某些细菌感染有奇效,但使用风险也极大,需万分谨慎。
准备妥当后,周颂宜带着玉容和两名衙役,坐上装满药材的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受灾最重的临水村。
临水村与褚景彦出身的褚家村毗邻,村旁确实有一条名为玉带河的河流经过。
还未靠近村子,一股混合着泥腥、腐烂物和隐隐排泄物气味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昔日依山傍水、宁静祥和的小村庄,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大部分土坯或木结构的房屋都已坍塌,或被泥石流冲毁,只剩下断壁残垣。
幸存下来的村民,都被暂时安置在官府沿着地势较高处搭建的、简陋不堪的茅草棚屋里,密密麻麻,人畜混杂,环境极其恶劣。
村民们大多面色蜡黄,眼神呆滞,或坐或躺,随处可见低声哀嚎的人。
周颂宜的心沉了下去,这几乎是细菌滋生的温床!
她刚一下马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踉跄着冲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褚……褚夫人!是您!您真的回来了!”
周颂宜定睛一看,竟是之前在褚家村教授过阉猪手艺的张屠户。
只是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当初的彪悍精气神,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眶深陷,满脸胡茬,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张大哥?快请起!”周颂宜连忙示意衙役扶他起来。
张屠户不肯起,用粗糙的手背抹着通红的眼睛,泣不成声:
“褚夫人……我对不住您啊!
您当初好心教我手艺,指望着能过上好日子……可……可这天杀的灾。
猪没了,圈塌了,家……家也没了!啥都没了啊!”
他捶打着地面,宣泄着绝望。
周颂宜心中酸楚,柔声安抚道:“张大哥,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
东西没了,以后还能再挣。”
她的目光越过张屠户,看到他身后一个简陋的草棚里,一个妇人正抱着小男孩。
那孩子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闭着眼虚弱地靠在母亲怀里,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声音。
“那是……小石头?”周颂宜记得张屠户家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儿子。
“是……是我家小子……”张屠户声音沙哑。
“烧了好几天了,没精神,吃啥吐啥,跟他一样的人,村里还有好多……”
他指了指周围那些无精打采的村民。
周颂宜心中一凛。
她仔细观察四周,发现确实如张屠户所说,许多村民,尤其是老人和孩子,都呈现出类似的症状。
发热、乏力、萎靡不振,有些人还伴有呕吐或腹泻的迹象。
她不动声色,对张屠户道:“张大哥,我与小石头也算有缘,让我给他把把脉看看,可好?”
张屠户此刻已将周颂宜视为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好,麻烦褚夫人了。
您医术高明,一定能救我家小子!”
周颂宜走到草棚边,先示意张屠户的妻子和孩子都戴上她带来的口罩,自己也仔细戴好。
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搭在小石头纤细的手腕上。
脉搏浮数而濡,触手皮肤滚烫。
她又仔细查看了孩子的舌苔,厚腻而黄。
询问了孩子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情况。
综合所有迹象,周颂宜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心中那个不祥的预感几乎得到了证实。
她收回手,沉吟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张屠户:
“张大哥,你们这几日,吃的粮食是官府发的,那喝的水……是从哪里取的?”
张屠户不明所以,老实回答:
“喝水?还是跟以前一样,去玉带河里挑啊!
咱们村祖祖辈辈都喝那河里的水,方便。
也没几户人家费那功夫打井的。”
“玉带河……”周颂宜喃喃道,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张大哥,你仔细回想一下,这几日你去挑水时,有没有觉得河水的味道、颜色,跟往常不太一样?”
张屠户被她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紧张,挠着头努力回想:
“味道?颜色?
呃……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往常河水挺清的,有点甜味。
这几天水有点浑,颜色发黄,好像……好像还带着点说不出的腥臭味?
我还以为是下雨冲下来的泥土呢……”
“腥臭味?”
周颂宜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果然!问题就出在水源上!
山体滑坡,必然导致大量动植物尸体、人畜粪便、以及土壤中的各种污染物被冲入河流。
玉带河上游或许就有被掩埋的村庄或者大量动物尸体正在腐烂。
这样的河水,简直就是天然的病菌培养皿,含有大量的细菌、病毒和寄生虫。
村民们直接饮用这样的生水,不得病才怪。
这根本就是一场由天灾引发、因人祸而加剧的水源性肠道传染病的爆发。
症状与霍乱、伤寒或痢疾极为相似,若不及时控制,死亡率会极高。
“张大哥,立刻告诉大家,从现在起,绝对不能再直接喝河里的生水了。”
周颂宜声音急促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有饮用水,必须烧开,滚烫地烧开至少一刻钟才能喝。
还有,接触过河水的手,吃东西前必须用我带来的药水清洗。
病人用过、碰过的东西,也要尽量用开水烫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