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终于看到那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死气沉沉的石门村时,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她顾不上满地的泥泞和空气中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腐败与病气,在二柱等人的指引下,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了临时搭建的那个最简陋的窝棚。
窝棚里,褚景彦躺在铺着干草的破旧门板上,原本清俊的脸庞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剑眉紧蹙,即使在昏睡中也显得极为痛苦。
他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冷汗,时不时发出无意识的呓语。
“景彦!”
周颂宜扑到他身边,声音带着颤抖,手指立刻搭上他的脉搏。
脉象浮数紊乱,触手皮肤滚烫得吓人。
她又迅速检查了他的舌苔和其他症状,心沉到了谷底。
与临水村的病症同源,但来势更为凶猛,显然他身体底子在连日劳累和忧心忡忡下已被耗损大半。
没有丝毫犹豫,周颂宜立刻行动。
她先给褚景彦喂下清水和一点提气的参片,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皮试。
幸运的是,他并不过敏。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所剩无几的青霉素,用精确到毫厘的剂量,为他进行了注射。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周颂宜几乎没有合眼。
她穿梭在幸存者们栖身的几个窝棚之间,利用有限的青霉素,优先救治了病情最危重的几个人,包括褚景彦和那两位同来的七品小官。
对于症状稍轻的患者和尚未发病的人,她则大量熬制清热解毒、化湿止泻的草药汤剂,命令所有人必须服用。
她的到来,让那些原本麻木等死的老人,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褚景彦在次日傍晚悠悠转醒,虽然依旧虚弱,但神志已然清醒。
他看到守在自己身边、面容憔悴却眼神清亮的周颂宜,恍如隔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
“……阿宜……你……不该来……”
“我不来,谁救你?”
周颂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仔细询问了褚景彦抵达石门村后所见的一切。
阳县官府的不作为,村庄的彻底毁灭,疫情的爆发过程,以及可能已有染疫者逃散的情况。
听着褚景彦的描述,周颂宜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石门村就像一个已经溃烂的脓包,毒素很可能已经通过逃散的流民,悄然向四周扩散。
“必须立刻封锁消息……不,是立刻将实际情况禀报皇上!”
周颂宜斩钉截铁地说道:“请求陛下下旨,对安阳府,尤其是安县、阳县及周边可能受影响的区域进行管制。
所有城镇、村落,一旦发现类似发热、呕吐、腹泻的症状,必须立刻上报并就地隔离!
同时,将我们验证有效的草药方剂快马加鞭送往太医院,审核后通传各地,让所有医者都能按方抓药,尽力控制疫情。”
这是当下唯一可能阻止瘟疫大规模爆发的办法。
依靠她一个人,哪怕医术通神,也救不了所有人。
必须依靠朝廷的力量,依靠体系的力量!
可当她清点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时,心却再次揪紧。
那装着青霉素的小瓷瓶,已然空空如也。
为了救褚景彦和那几个危重病人,她耗尽了最后一点库存。
这种在这个时代堪称神药的利器,已经无法再复制。
接下来,她所能依靠的,是那些虽然有效但起效相对缓慢的草药,以及严格到近乎残酷的隔离防疫措施。
她看着眼前虽然虚弱却已脱离生命危险的褚景彦,看着那些因为她而重燃希望的幸存者,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景彦,你好生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她替他掖好盖在身上的薄毯,转身走出窝棚,对等候在外的二柱和衙役们清晰下令:
“立刻向安县县衙起草疫情急报。
内容按我刚才说的写:
疫情确认,请求封锁管制,附上草药方剂。
同时,在我们这里拉起界线,许进不许出。
所有人员,按我之前在临水村的规定严格执行。”
她的声音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一种临危受命的决绝。
金銮殿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肃杀。
关于安阳府疫情失控、尤其是石门村惨状以及多位派往官员病重的消息,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一位大臣心头。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殿内悄然蔓延。
户部尚书李运友手持玉笏,低垂的眼睑下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时机已到。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沉痛万分、却又无比果决的神情,大步出列,声音洪亮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凉:
“陛下!臣有本奏!”
年轻的皇帝眉宇间满是疲惫与忧色,抬手道:“李爱卿请讲。”
“陛下,安阳府急报,阳县石门村时疫已彻底失控,派往该地的官员亦多数染病,危在旦夕。
此疫凶猛,传染极强,若任其扩散,恐将荼毒数府,乃至……威胁京城安危!”
李运友语气沉重,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他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说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毒计:
“为保全大局,杜绝祸源,臣泣血恳请陛下……
当机立断,对安阳两县受灾最重、疫情无法控制之村落,施行焚村之策!
以绝后患,保我大周江山社稷安稳!”
焚村二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整个金銮殿瞬间一片哗然。
“焚村?这……这如何使得!”
“那可是我大周子民!岂能如此……”
“李尚书,此举是否太过酷烈?”
许多官员面露惊骇,议论纷纷,都觉得此法过于残忍,有伤天和。
然而,当威胁京城安危这几个字在脑中回荡,联想到瘟疫可能传入京城的可怕后果,那点仁义道德在自身的恐惧面前,开始动摇。
不少人虽然嘴上反对,但眼神闪烁,内心已开始权衡利弊。
就在一片嘈杂与犹豫之中,一个洪亮如钟、带着沙场铁血之气的声音猛地响起,如同磐石般坚定:
“臣,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