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啊!妙啊!这肉质竟如此细腻,堪称一绝!”
“肥肉竟能如此清爽,满口余香,毫无滞涩油腻之感!”
“陛下,此肉确实远胜寻常,堪称极品!
周侍郎之女,功不可没啊!”
皇帝心情大好,目光在殿中巡弋,最终精准地落在吏部侍郎周正谦那一席,朗声道:“周爱卿!”
周正谦连忙起身,快步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因激动而微颤:“臣在。”
“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皇帝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周颂宜献此养猪妙法,看似微末,实则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此法若推行天下,我大梁百姓何愁餐桌无肉?
民间富足,江山方能永固。
此功,于国于民,抵得过十万精兵安稳后方。
朕,要敬你一杯!”
此言一出,满殿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恭贺之声。
无数道目光,羡慕的、嫉妒的、探究的,齐刷刷射向周正谦。
周正谦激动得老脸泛红,双手微颤地高举起酒杯,声音哽咽:
“臣……臣代小女,叩谢陛下天恩!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着无上的甘甜。
许津南隔着攒动的人头,看着周正谦因女儿而受此殊荣,看着周围那些昔日或许对周家并不如何热络的官员此刻露出的谄媚与奉承,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慌。
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盘精心摆放、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那块块方正、颤巍巍的肉块,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嘲讽。
他想起很多年前,似乎也是在某个类似的宫宴之后,周颂宜曾像个偷到糖吃的小孩,悄悄塞给他一个自己绣的、针脚不算特别工整的香囊,期待着他的夸奖。
他却只淡淡瞥了一眼,嫌那香料气味不够高雅,随手便放在了一边。
那时她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如今回想起来,竟像一根细小的刺,隔着漫长的时光,精准地扎在了他的心尖上。
她那时,连女红都算不上出色,被他身边的姐妹比下去时,只会偷偷难过。
可现在她竟能弄出这般惊动朝野、甚至得了陛下功在社稷评价的养猪之法。
那个需要藏在深闺、仪态万方的侍郎千金,如何能与阉猪二字联系在一起?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冰火交织,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食不知味地将那块象征着荣耀的猪肉放入口中。
肉质确实极佳,肥瘦相宜,入口即化,浓郁的酱香在舌尖炸开。
可这无比的美味落在他喉间,却如同哽了一块硬石,带着灼烧般的疼痛,难以下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殿外漆黑的夜空,仿佛想穿透这重重宫墙与夜色,看到那个如今身在周家,搅动了满城风云的女子。
她过得风生水起,光芒万丈,比在他身边那朵需要依附他才能存活的莬丝花时,耀眼了何止千百倍。
而他自己呢?
许津南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玉蕊,那个他曾经以为温柔小意、单纯善良,不惜忤逆父母、背负压力也要护在身边的女子,在如愿生下儿子后,却渐渐露出了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面目。
猜忌、抱怨、甚至上次从宜妆阁回来后那不堪入耳的咒骂。
与记忆中那个低眉顺眼、善解人意的丫鬟判若两人。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许津南只觉得周身不适,仿佛那满殿的欢声笑语和赞誉都成了对他的无形鞭挞。
他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席,几乎是落荒而逃。
骑在马上,冬夜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越聚越浓的烦躁与那一点如同鬼火般摇曳的、不切实际的希冀。
他真是鬼迷了心窍!
当初怎么会觉得玉蕊那般虚伪做作的姿态,比得上周颂宜纯挚真切的情意?
他真是错把鱼目当珍珠,还为此,亲手推开了真正的珍宝。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疯狂滋长。
如果当初他接纳了她,那么今日,站在这里受陛下当众夸赞、与他许津南名字紧密相连、共享这份无上荣光的,是不是就会是他?
周颂宜这些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通天本事,是不是也会成为他仕途上最有力的臂助?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找回往日小将军的傲气。
自己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子,身份尊贵,年纪轻轻已在军中站稳脚跟,手握实权,前程似锦。
而那褚景彦,不过是个靠着陛下怜悯才得了状元虚名,靠女人混得户部官职的寒门子弟。
他拿什么跟自己比?
周颂宜想要嫁给他,定是一时糊涂,或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权宜之计。
颂宜……她心里一定还有他。
当初那么炽热、那么不顾一切的爱恋,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她如今这般张扬,或许只是在跟他赌气,想引起他的注意。
只要他放下身段,摒弃前嫌,诚心悔过,向她证明自己比那个褚景彦强上千百倍,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毕竟,他们有过那么深的婚约,有过那么多……他选择性遗忘的、属于她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