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远处工地上重新开始移动的机械,紧绷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根本问题远未解决,但至少,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而省城那边,钱科长的手段很快有了“效果”。其中一户“钉子户”家的男主人,在单位被人举报多年前有过一次不严重的违纪行为,虽然查无实据,但闹得沸沸扬扬,面临被边缘化的风险;另一户家的孩子,在学校里莫名开始受到孤立和排挤……
压力像无形的蛛网,悄然缠绕而上。那几户人家开始出现松动和分化。
祁同伟听着钱科长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吩咐:“抓紧谈,条件可以适当放宽一点,尽快把协议签了。”
当他挂断电话,独自一人时,一种巨大的空虚和厌恶感再次将他吞噬。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暖不了他那颗越来越冷的心。
他成功了,用他曾经最不齿的方式,解决了一个“麻烦”。他证明了自已对梁浩的“价值”。但他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只有一种沉入深渊般的坠落感。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翻到李正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久久没有按下。他能跟李正说什么?说自己如何运用“智慧”和“手段”帮权贵清理了障碍?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李正那双清澈眼睛里会露出的震惊和失望。
他最终颓然地放下了手机,将杯中残余的酒液再次灌入喉中。
一个在冰天雪地中,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担当,点燃了微弱的希望之火;一个在繁华都市里,运用着扭曲的“智慧”和不断降低的底线,一步步滑向更黑暗的深渊。
冰火两重天,映照着两条再也无法交汇的人生轨迹。
丰庆产业园二期工地上那几台重新轰鸣起来的机械,发出的声音并不算雄壮,甚至带着几分挣扎的嘶哑,但在李正听来,却比任何乐章都更动人心魄。这是希望的声音,是丰庆不肯屈服的呐喊。
然而,这自救的火焰刚刚燃起,新的风浪便接踵而至。
省发改委那位新上任的吴天德处长,显然并不满足于仅仅卡住资金。在他的“指导”下,一份由省里某“权威”研究机构出具的、对丰庆产业园发展模式的“咨询意见”初稿,被有意无意地泄露了出来。这份意见书用词“严谨”,逻辑“缜密”,通篇都在“客观”地分析丰庆模式的“局限性”和“潜在风险”——过度依赖低端制造、缺乏核心技术、同质化竞争严重、抗市场波动能力弱等等。结论虽然含糊,但导向明确:此类发展模式不宜过度提倡,资源应投向更“稳妥”、更具“战略意义”的领域。
这份尚未正式发布的“意见”,像一股暗流,迅速在省里相关的圈子里扩散开来。其杀伤力,远比直接批评更大。它动摇的是信心,是投资者和合作方对丰庆未来的判断。
“这是要彻底否定我们啊!”刘强拿着那份流传出来的材料复印件,手指都在发抖,“把我们说得一无是处!他吴天德想干什么?”
李正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冷峻。他意识到,对方的攻击升级了,从行政手段的拖延,转向了舆论和理论层面的否定。这更加阴险,也更难对付。
“他想把我们定性,堵死我们向上争取政策和资源的所有路径。”李正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我们被贴上‘低端’、‘重复建设’、‘风险巨大’的标签,以后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会事倍功半。”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泼脏水?”
“当然不!”李正眼神锐利,“他找‘专家’写报告,我们也能找!他不是要论战吗?那我们就奉陪到底!”
他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让孙伟通过各种渠道,联系省内外真正研究区域经济和产业发展的知名学者、专家,邀请他们来丰庆实地考察,用客观事实说话;另一方面,他亲自执笔,结合产业园最新的进展和数据,撰写了一篇针锋相对的分析文章,系统阐述丰庆这种“立足本土、渐进升级”模式在特定发展阶段的价值和必然性,准备在合适的时机,通过可靠的渠道发声。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舆论战,关乎产业园的生死,更关乎丰庆未来发展的话语权。
就在李正为丰庆的“正名”之战殚精竭虑之时,祁同伟在省城的“业务”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城西那块地的几户“钉子户”,在钱科长等人持续施加的、各种“精准”而“文明”的压力下,最终相继妥协,签署了拆迁协议。整个过程,没有发生任何明显的暴力冲突,甚至表面看起来,是“自愿”和“和谐”的。
梁浩对结果非常满意,特意在一个高级会所设宴,算是为祁同伟“庆功”。
包厢里流光溢彩,气氛热烈。梁浩亲自给祁同伟倒了一杯昂贵的洋酒,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老祁!可以!真可以!我就知道没看错人!办事漂亮!干净利落!来,这杯我敬你!”
周围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和商界人士,也纷纷举杯,看向祁同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们都知道,能让梁浩如此夸奖,这个祁同伟,绝不仅仅是运气好或者牌技好那么简单。
祁同伟端起那杯琥珀色的液体,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谦逊的笑容,与众人碰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种短暂的灼热和眩晕。耳边是众人的奉承和梁浩爽朗的笑声,眼前是璀璨的水晶灯和一张张写满欲望与算计的脸。
在这一刻,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成就感”和“存在感”。他不再是那个在岩台山无人问津的小所长,也不是林业公安处那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干部。他在这里,在这个充斥着权力和金钱的圈子里,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了“地位”和“尊重”。
宴席散后,梁浩塞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轻描淡写地说:“拿着,零花。以后跟着我,亏待不了你。”
祁同伟没有推辞,默默地接了过来。信封很沉,里面的数额远超他正常的年薪。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奖金”,这是将他更深地捆绑在这个利益链条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