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前夜,丰庆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无声的紧张。路灯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巡逻警车的频率明显增加。产业园更是戒备森严,除了必要的值守人员,已全面清场,只有监控探头的红色光点在黑暗中无声闪烁。
李正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这座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城市。桌上的电话安静得出奇,所有该部署的都已部署,该检查的都已反复检查,但他心中那份不安,却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挥之不去。他知道,赵瑞龙和梁璐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就像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一定会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出致命一击。只是,这一击会来自何方?
他拿起内部电话,再次确认了几个关键点的布防情况,尤其是产业园外围和几个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的敏感区域。得到一切正常的回复后,他挂断电话,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这种等待未知风险的煎熬,远比处理具体的危机更消耗心神。
与此同时,在汉东省城那栋别墅里,祁同伟正经历着人生中最漫长、最痛苦的煎熬。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影拉得扭曲而孤独。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烟味。
梁璐早已上楼休息,带着对明日“好戏”的期待进入了梦乡。整个空间死寂得可怕,只有墙上那座昂贵的欧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单调声响,每一下,都像锤子敲击在祁同伟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的手机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屏幕漆黑,却仿佛蕴藏着吞噬一切的恶魔。几个小时前,那个叫“猴子”的人发来了最后确认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明早九点,准时‘开工’。” 后面附上了一个银行账号。
九点,正是部委领导预计抵达产业园开始调研的时间。
“开工”……祁同伟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混乱的场景:不明真相的人群聚集,打着横幅,喊着口号,堵塞道路,甚至爆发冲突……安保人员疲于奔命,调研行程被打乱,现场一片狼藉。李正所有的努力和准备,都将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化为泡影,甚至可能因此背上沉重的处分。而他自己,将是这场阴谋的直接推手。
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感,从胃里翻涌上来,让他几欲作呕。他想起岩台山那场差点吞噬一切的山火,想起自己曾经穿着警服宣誓的誓言,想起李正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甚至……想起了那个雪夜,李正找到醉醺醺的他时,那恨铁不成钢却又带着一丝未曾完全泯灭的兄弟情谊的复杂眼神。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双手死死插进头发里,指甲抠着头皮,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试图用身体的痛苦来压制灵魂的哀嚎。梁璐的威胁言犹在耳,失去现有的一切,重新跌回尘埃的恐惧,像无形的枷锁,牢牢捆缚着他。
可是,那条通往更黑暗深渊的路,他真的要走下去吗?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摧毁一个或许真正想为地方做点实事的人?去玷污自己曾经视若生命的警徽?去成为梁璐手中一把彻头彻尾、连自己都唾弃的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墨黑逐渐转向深蓝,黎明即将到来。祁同伟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死死盯着那只手机,仿佛那是决定他命运的最后审判。
最终,在挂钟指针即将指向凌晨五点的刹那,一种混杂着绝望、不甘、以及残存最后一丝良知的力量,驱使着他做出了抉择。他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删掉了“猴子”发来的信息和那个银行账号。然后,他找到那个几乎已经从他通讯录里消失的号码,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没有任何称呼和署名的信息:
“小心,九点,园外东。”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不知道这条信息能否被收到,能否被相信,更不知道这迟来的、微弱得可怜的“警示”,能否改变什么。这或许是他堕入黑暗前,能为自己赎回的最后一点人性。
几乎是信息发出的同时,在丰庆市政府值班室,李正的加密工作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立刻拿起,看到了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没头没尾的信息。
“小心,九点,园外东。”
只有七个字。李正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没有署名,但他几乎瞬间就猜到了信息来自谁!这绝不是玩笑!这是祁同伟在最后关头,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警告!
“园外东……”李正的大脑飞速运转,产业园东部外围,是一片待开发的区域,有几个零散的村落和一个小型物流集散点,人员相对复杂,确实是制造事端的理想地点!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起内部红色电话,接通了现场安保总指挥、市公安局王局长的专线,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厉:“王局!我是李正!立刻调整布防!重点加强产业园东部外围所有路口、村落、物流点的监控和巡逻力量!便衣布控,注意发现和驱散任何可疑聚集人群!九点前后,确保万无一失!重复,确保万无一失!”
命令被迅速下达。原本集中在正门和主要干道的安保力量,如同精确的齿轮,开始悄无声息地向东部区域倾斜。一张无形的大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张开。
当清晨的阳光终于刺破云层,照亮丰庆大地时,部委调研的车队,在周海洋、刘强、李正等人的陪同下,准时驶向了产业园。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气氛庄重而和谐。
而在产业园东部那片待开发区域的边缘,几个穿着脏旧工装、神色鬼祟的人,刚刚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上下来,正准备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些事先准备好的横幅和喇叭,就被仿佛从天而降的便衣警察迅速控制住,没有引起任何骚动。一场潜在的危机,消弭于无形。
站在李正身边,陪同领导参观的刘强,不易察觉地向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李正面色平静,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