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的灰烬还残留着一点焦糊的气味,混杂在房间沉闷的空气里。李正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片模糊的昏暗。身体僵直,血液却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奔流冲撞,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缩紧了。
杨菲……受伤了。
轻伤。无大碍。
这几个字反复碾磨着他的神经。他仿佛能看见图书馆外那辆突然窜出的摩托车,看见杨菲惊愕摔倒的身影,看见她苍白的脸上可能有的疼痛和恐惧。而这一切,是因为他。因为他固执地追查,因为他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警告。”
这两个字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恶毒。它不急于摧毁,而是缓慢地凌迟你的意志,告诉你,你珍视的一切都脆弱不堪,随时可以因为你的“不听话”而被伤害。
怒火在胸腔里燃烧,却找不到出口,只能灼烧他自己。他不能喊,不能问,甚至不能表现出过度的焦虑。那扇没有锁的门,那些沉默的工作人员,陈明深不可测的眼神……一切都提醒他,他身在何处,扮演着什么角色。
诱饵。囚徒。筹码。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无力。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爬行。送来的早餐他一口没动,午饭也只是机械地扒拉了几口,味同嚼蜡。送饭的年轻工作人员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但什么也没说,安静地收拾离开。
李正大部分时间都站在窗边,看着铁网外那片有限的、灰蒙蒙的天空。身体静止,大脑却在超负荷运转。他在脑子里一遍遍推演各种可能:杨菲现在具体状况如何?对方下一步还可能做什么?孙伟是否安全?陈明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张老师那个笔记本……如果存在,究竟在哪里?
焦灼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收越紧。直到下午,陈明的脚步声再次在走廊响起。
门被推开,陈明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李正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往常的凝重。
“李市长。”陈明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你爱人杨菲同志的情况,我们已经核实。确实是蓄意制造的交通事故,摩托车无牌,肇事者逃逸。杨菲同志左臂和膝盖擦伤,轻微脑震荡,需要在医院观察两天,但没有大碍。我们安排了人保护。”
听到“蓄意制造”、“脑震荡”这几个词,李正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拳头在桌下攥紧,指甲陷进掌心。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面色的平静,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更加冷硬。
“谢谢。”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是我们的责任。”陈明看着他,语气平稳,“对方这么做,恰恰说明他们急了。你的‘消失’,加上我们外围的一些动作,让他们感到了真正的威胁。对杨菲同志的袭击,是狗急跳墙,也是一种试探,想看看你的反应,也想看看我们这边的底线。”
“我的反应?”李正抬起眼,目光冰冷,“我现在能有什么反应?”
陈明与他对视片刻,缓缓道:“你的冷静,就是最好的反应。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对手找到更多攻击你的破绽。”
李正沉默。他知道陈明说得对,但理智无法完全平息情感上的灼痛。
“有进展吗?”他问,声音沙哑。
陈明点了点头,这次没有卖关子:“你提供的关于那个老工人的线索,虽然人消失了,但我们通过其他渠道,找到了当时可能知情、或者目睹了部分情况的另一个码头工人。他害怕,一开始不敢说,我们做了大量工作,今天上午,他终于开口了。”
李正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他怎么说?”
“他证实,上个月在三号码头那个特定泊位,确实出过事。但不是简单的工人失足落水。”陈明的声音压低了,“他说,那天晚上,他因为肚子不舒服,偷偷溜到偏僻处休息,无意中看到几个穿着不像码头工人的人,从一条船上往下卸一些用黑色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箱子,箱子不大,但看起来很沉。卸货过程中,好像有一个箱子脱手摔了一下,声音很闷。然后,他们似乎在箱子上发现了什么问题,发生了争执。接着,他就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和短暂的扑腾,很快没了动静。他吓坏了,没敢再看,偷偷溜回了工棚。”
“第二天,就传出了有工人夜班失足落水的消息。但据这个工人回忆,落水的那个人,好像并不是他们码头的常驻装卸工,穿着也不太一样。”陈明顿了顿,“更重要的是,他隐约听到那几个人争执时,提到了‘货不对’、‘标记错了’、‘海鸥号下次不能再出岔子’之类的话。”
“海鸥号!标记!”
李正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和他之前得到的“压下去的货”、“船”的线索对上了!一条名叫“海鸥号”的船,一批有着特殊“标记”、可能“错了”的货,一个因此丧命的知情人(或灭口者)!
“那条‘海鸥号’,查到了吗?”李正急切地问。
“正在查。这类船只往往使用多重假身份,需要时间。但‘标记’和‘货不对’是关键。”陈明眼神锐利,“这很可能指向一种特定的违禁品走私,或者……更特殊的非法交易。张伟民同志生前关注的‘黑金’,或许与此有关。”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信息碎片正在拼凑,虽然依旧模糊,但轮廓渐显。
“那个开口的工人,安全吗?”李正问。
“已经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了。”陈明道,“他很害怕,但他提供的证词非常宝贵。这让我们有了一个可以切入的具体方向,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排查。”
李正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张老师的血,没有白流。这条用生命和恐惧换来的线索,正在被接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