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黑水河上的冰雾还没散尽，北莽军的号角声就撕裂了黎明。徐凤年站在城头，望着对岸密密麻麻的骑兵，甲胄上的霜花被晨风卷落，像撒下一把碎银。
“徐帅，北莽军开始列阵了！”亲卫队长指着对岸，那里的禄存军分成三队，中间是重甲骑兵，两侧是轻骑，阵前还推着十几架投石机，石块上裹着浸透火油的麻布。
徐凤年握紧梅子青枪，枪缨上的红绸在风中绷得笔直：“告诉齐当国，玄甲军守左翼河滩，那边石头多，骑兵冲不起来。温华带刀牌手守中路，务必顶住第一波冲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的士兵，“兄弟们，今天这仗，不是为了我徐凤年，是为了你们帐里的妻儿，是为了黑风口的炊烟！”
“杀！杀！杀！”城墙下的吼声震得冰雾都在抖。望舒不知何时被南宫抱到了箭楼里，小家伙扒着窗棂，举着那柄桃木剑鞘，奶声奶气地跟着喊：“杀！爹！”
徐凤年抬头看了眼箭楼，南宫正对着他点头，眼里没有担忧，只有比霜更硬的信任。他勒转马头，长枪直指河面：“弓箭手，准备火箭！”
对岸的投石机率先发难，裹着火油的石块呼啸着飞来，砸在城墙上迸出火星，冻土被砸得飞溅。徐凤年挥枪挑落一块近在咫尺的火石，火星溅在甲胄上，烫出点点焦痕。
“放箭！”他一声令下，城墙上的火箭如暴雨般掠过河面，北莽军阵前顿时燃起一片火海。轻骑兵的战马受惊，阵脚乱了片刻，却被后面的重甲骑兵用马槊逼着往前冲。
“他们要渡河了！”温华的吼声从下游传来，他正挥刀劈断一根飞来的火石，刀光在晨光里划出雪亮的弧线，“徐凤年，你的‘梅子青’要是敢比我的‘碎星’慢，我可就不等你了！”
徐凤年大笑：“尽管冲，我断后！”他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锐士喊道，“跟我去右翼，把他们的浮桥砸了！”
北莽军果然在右翼架设浮桥，十几艘小船拼在一起，铺上木板，骑兵正踩着木板往对岸冲。徐凤年的枪尖挑着冰凌，在冰水里踏出一串水花，迎面撞上第一个登岸的北莽百夫长。枪尖透胸而过时，他忽然想起望舒昨晚画的“长鼻子大象”——那百夫长的头盔上插着根鸵鸟毛，倒真像个歪鼻子。
“杀！”他枪杆一拧，挑飞百夫长的尸体，顺势横扫，三名北莽骑兵被扫落马下，溅起的血珠在冰面上滚出老远。锐士们紧随其后，用长刀劈砍浮桥的绳索，木板在马蹄下摇晃，不断有骑兵坠入冰冷的河水。
就在这时，对岸传来一阵奇异的鼓点，北莽军阵中突然冲出一队黑衣骑士，他们的战马没有马蹄铁，踏在冰面上悄无声息，手里的弯刀泛着蓝汪汪的毒光。
“是驯狼营的死士！”亲卫队长喊道，“他们的刀上淬了瘴气林的毒！”
徐凤年的枪尖刚挑飞一名死士，就见他怀里滚出个陶罐，摔在地上冒出绿烟。他屏住呼吸，挥枪将绿烟扫散，却见左翼的玄甲军阵中也升起了同样的绿烟——那里的死士已经突破了防线。
“齐当国！”徐凤年怒吼着调转马头，枪尖撕开两名死士的喉咙，“稳住阵脚！用火箭烧烟！”
玄甲军的反应极快，火箭带着火星窜入绿烟，噼啪的燃烧声中，毒烟渐渐散去。齐当国浑身是血，举着虎头枪在阵中厮杀，他的坐骑已经倒下，只能徒步拼杀，枪杆上挂着好几具死士的尸体。
徐凤年刚冲到左翼，就听见上游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是轩辕青峰！她带着徽山弟子从北莽军后方杀了出来，长剑划破晨雾，剑气所过之处，北莽骑兵的甲胄像纸糊的一样碎裂。
“徐凤年！你的正面我替你搅了，剩下的看你的了！”轩辕青峰的声音裹着剑意传来，她的白衣已经被血浸透，却比初升的太阳还要亮。
徐凤年的眼眶一热，举枪指向禄存军的中军：“兄弟们，跟我冲！把他们的帅旗拔了！”
梅子青枪在晨雾中划出一道惊虹，锐士们组成的枪阵像把尖刀，硬生生凿开北莽军的中军大阵。徐凤年看见禄存军的主将正在指挥亲兵抵抗，那人身披玄铁铠，手里的长斧劈碎了三名北凉锐士的盾牌。
“你的对手是我！”徐凤年的枪尖带着破空声刺向那主将的面门，枪缨上的红绸扫过他的护心镜，留下一道血痕。主将横斧格挡，巨大的力道震得徐凤年虎口发麻，枪杆弯成了弓形。
两人在乱军之中厮杀，枪与斧的碰撞声震耳欲聋。徐凤年忽然瞥见主将的战马后腿有伤，那是昨晚齐当国的火箭留下的烫伤。他猛地矮身，枪尖贴着冰面扫向马腿，战马痛嘶着跪倒，主将猝不及防，被徐凤年抓住机会，枪尖从他的腋窝刺入，直透心脏。
禄存军的帅旗轰然倒下，北莽军顿时大乱。徐凤年举枪指向天空，锐士们跟着呐喊，声音震得黑水河的冰面都在颤。
就在这时，箭楼里传来望舒的喊声：“爹！狼！”
徐凤年抬头，只见十几头苍狼从瘴气林的方向冲来，背上骑着黑衣死士，它们的眼睛通红，显然是被药物催疯了。而狼队的前方，赵武正抱着望舒，举着长刀在冰面上狂奔——小家伙不知何时跑出了箭楼，被赵武在乱军中护住。
“赵武！”徐凤年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他想冲过去，却被涌上来的北莽残兵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掠过冰面，是南宫！她不知何时也杀上了战场，长剑挽出朵朵剑花，将两头苍狼的喉咙划开。她的目标不是狼，而是赵武怀里的望舒——她在靠近儿子。
望舒在赵武怀里挥舞着桃木剑鞘，对着冲来的苍狼喊：“打！打！”小家伙的声音不大，却像道惊雷劈开了混乱的战场。
南宫的长剑刺穿最后一头苍狼的脑袋时，终于冲到赵武身边，一把将望舒搂进怀里。徐凤年也杀开一条血路赶到，看见南宫的肩膀被狼爪撕开，鲜血浸透了衣衫，而望舒正用小手捂着母亲的伤口，嘴里喊着“娘，不疼”。
“没事了。”徐凤年将母子俩护在身后，枪尖再次染血，“都结束了。”
残阳如血时，黑水河的冰面终于安静下来。北莽军的尸体和战马堵塞了河道，河水泛着暗红的颜色，缓缓流淌。轩辕青峰坐在一块断裂的浮桥上，用布擦拭着长剑，她的身边堆着徽山弟子的尸体，每具尸体的手里都还紧握着剑。
温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递给她一壶烧刀子：“喝点吧，暖暖身子。”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袖子上全是血。
轩辕青峰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血污的白衣上：“我带了三百弟子来，回去的只有七十九个。”
徐凤年站在城头，望着对岸的残烟，南宫正抱着望舒给伤兵喂水。小家伙不知从哪里捡了朵染血的野花，小心翼翼地插在一名伤兵的发髻上，惹得那汉子红了眼眶。
“徐帅，清点完了。”齐当国走过来，声音沙哑，“我们折损了八百锐士，玄甲军伤亡过半。北莽军……留下了五千多具尸体，驯狼营全灭。”
徐凤年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把阵亡的弟兄们好好安葬，他们的家人，北凉养着。”他看向黑水河上游，那里的瘴气林在暮色中像团黑雾，“告诉轩辕宗主，徽山的伤亡，北凉一视同仁。”
望舒突然跑过来，举着小手给徐凤年看，手心里是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正是他昨天说要带回来的那种。“爹，石！”小家伙的脸上还沾着泥，眼睛却亮得惊人。
徐凤年蹲下来，接过鹅卵石，石头上还带着孩子的体温。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徐骁也是这样蹲在他面前，给他看一块从战场上捡来的箭簇。
“望舒，”徐凤年握紧那块石头，“记住今天的河，记住今天的血。不是为了让你恨谁，是为了让你知道，安稳的日子，从来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望舒似懂非懂，伸出小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他沾满血污的甲胄上，奶声奶气地说：“爹，抱。”
徐凤年把儿子抱起来，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黑水河的冰面开始解冻，发出咔嚓的声响，像是大地在呼吸。他知道，这一仗赢了，但北莽不会就此罢休，就像这河水，今天冻住了，明天还会继续流淌。
但他不怕。因为他的怀里有儿子的体温，身后有弟兄们的尸体和活着的人，远处有南宫的目光，还有这黑水河两岸，寸土不让的北凉大地。
夜色降临时，城头上点起了篝火，伤兵们的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歌声——那是北凉军的军歌，唱的是家乡的麦子和姑娘。
徐凤年抱着望舒坐在篝火旁，南宫依偎在他身边，轩辕青峰和温华也凑了过来，五个人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像座小小的城。
“下一场仗，什么时候来？”温华喝了口酒，问道。
徐凤年看着望舒在怀里熟睡的脸，小家伙的手里还攥着那块鹅卵石。“不知道。”他轻声说，“但来了，我们就接着打。”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每个人的脸。黑水河的流水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像是在诉说着一场刚刚结束的战斗，又像是在酝酿着下一场风雨。但此刻，在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上，这点篝火，这几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就是最坚固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