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王三就背着工具袋往风车田走。晨露沾在裤脚,凉丝丝的,却挡不住他脚步轻快。工具袋里装着昨晚削好的木条,是特意选的枣木,质地坚硬,还带着淡淡的甜香,据说能驱虫。
“王叔叔,你来得好早!”望舒已经蹲在田埂边,手里拿着根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刚冒头的新芽。她今天穿了件红棉袄,像个小灯笼,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显眼。
王三放下工具袋,从里面拿出木条:“今天给篱笆做个门,以后你浇水不用绕圈子了。”他蹲下身,用尺子量着篱笆的间距,枣木在手里泛着温润的光,“枣木结实,能用好几年。”
望舒眼睛一亮,凑过来看他画线:“要做什么样的门?像我家院子那样的吗?”
“比那个小些,”王三用炭笔在木条上画着简单的花纹,“再刻几朵小花,好看。”
李二牛扛着把斧头跑过来,额头上冒着细汗:“我来帮忙劈木楔!张铁匠说枣木硬,得用铁楔子才能钉牢。”他把斧头往地上一插,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你带了两个肉包子,刚出锅的,热乎。”
王三接过包子,热气透过布包烫得手心发暖。他掰了一半递给望舒:“你也吃,垫垫肚子。”
望舒摆摆手:“我吃过啦,娘给我煮了鸡蛋。”她指着远处的炊烟,“你看,李叔叔的娘也来了,说要给你送双布鞋呢。”
王三抬头望去,果然见个穿着蓝布袄的老妇人提着篮子走过来,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他赶紧站起身,手在衣角上擦了擦,有些拘谨:“大娘,您怎么来了?”
李二牛的娘把篮子往他手里塞:“听二牛说你手不方便,我连夜做了双布鞋,软底的,穿着舒服。”篮子里还放着双千层底布鞋,针脚细密,鞋面上绣着简单的云纹,“别嫌弃,乡下人的手艺。”
王三捧着布鞋,指尖触到温热的布面,忽然想起自己的娘。小时候娘也是这样,冬天总给他做棉鞋,说“脚暖了,心就暖了”。他喉咙有点发紧,半天才憋出句:“谢谢您,大娘。”
“谢啥,都是自家人。”李二牛的娘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听说你在修弓坊做事?那可得多吃点肉,有力气才能干活。回头让二牛给你送点腊肉,我腌的,咸香。”
望舒蹲在旁边,看着王三手里的布鞋,忽然说:“王叔叔,我帮你试试大小吧?”她拿起布鞋往王三脚上比了比,“正好!娘说,合脚的鞋才能走远路。”
王三看着那双鞋,又看了看望舒冻得通红的鼻尖,忽然觉得,这双鞋里藏着的,不只是棉花的暖,还有份沉甸甸的心意,像脚下的土地,踏实得让人心里发颤。
上午的阳光渐渐暖起来,篱笆门的框架慢慢成型。王三用凿子在木条上开槽,动作虽然慢,却稳得很,断指的左手按着木头,右手的凿子每一下都恰到好处,木屑在阳光下飞,像金色的蝴蝶。
李二牛蹲在旁边钉木楔,铁锤子敲在楔子上,发出“砰砰”的响,震得冻土都跟着颤。“王三,你这手艺真行!”他看着门框上刻的小花,“这朵像望舒的风车,那朵像赵大哥的弓,真传神!”
王三笑了笑,没说话,手里的凿子却更快了。他忽然觉得,这双曾经握不住弓的手,现在能握紧凿子,能刻出花,能做出一扇护着新芽的门,就是老天爷再给的机会,得好好攥着。
赵虎带着几个射手来教场练弓时,特意绕到风车田看了看。见王三正在给篱笆门装合页,他蹲下身帮忙扶着门框:“这门做得不错,又结实又好看。”他从箭囊里抽出支箭,“你看,我让军械营做了批新箭,箭头是改良过的,穿透力强,你要不要试试?”
王三放下凿子,接过箭看了看。箭头是精铁打的,磨得发亮,尾羽用的是雁翎,比普通箭羽更稳。他心里有点痒,却还是摇了摇头:“等把门做好了再说,不能耽误事。”
“不急,”赵虎把箭递给他,“留着,等你啥时候想射了,随时来找我。”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张铁匠说你做的箭囊样式挺好,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多做几个,教导队的弟兄都想要。”
王三眼睛亮了亮:“能!用啥木料?”
“榆木就行,结实耐摔。”赵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忙不过来,我让二牛给你打下手,他劈木头还行。”
李二牛立刻拍胸脯:“保证没问题!砍树、劈柴、刨光,我样样在行!”
望舒在旁边接话:“我也能帮忙!我可以给箭囊画花纹,用颜料涂得红红的,像过年!”
众人都笑了,笑声在田埂上荡开,惊起几只麻雀,在雪地上留下小小的爪印。王三看着手里的箭,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篱笆门,虽然简单,却能挡住风雪,护着里面的嫩芽;也像这新做的箭,只要搭在弦上,就能朝着靶心飞,总有射中目标的那天。
中午歇脚时,李二牛的娘送来一大碗腊肉炒萝卜,香气飘得老远。望舒搬来块石板当桌子,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就着馒头吃得满头大汗。
“王三,你这箭囊打算怎么做?”赵虎啃着馒头问,“要不要画个样式?”
王三咽下嘴里的饭,用树枝在雪地上画起来:“我想做个斜挎的,能装二十支箭,侧面加个小兜,能放擦箭的布。”他指着画好的轮廓,“这里刻个‘守’字,咱们当兵的,不就是为了守着这点东西吗?”
赵虎看着那个“守”字,雪地里的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劲。他忽然想起老将军说过的话:“守土不难,难的是守住人心。人心齐了,再薄的篱笆也能挡得住千军万马。”
如今看来,老将军说得真对。眼前这圈小小的篱笆,这扇简单的木门,还有手里的馒头、身上的布鞋,都是人心的结,把大家系在一起,比任何铠甲都结实。
下午日头偏西时,篱笆门终于装好了。枣木的门扉上刻着风车和弓箭的花纹,合页是用铁条做的,开关时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跟人打招呼。望舒抱着她的木风车跑过去,把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笑得一脸灿烂。
“真好看!”她踮起脚,把风车挂在门楣上,“这样风一吹,门就知道有人来了。”
王三看着那扇门,又看了看田埂上的脚印——他的,李二牛的,望舒的,还有李二牛娘送鞋时留下的,像串歪歪扭扭的诗,写着这寻常日子里的暖。
赵虎走过来,手里拿着张弓:“走,去教场试试新箭。”
王三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那扇门,忽然握紧了手里的凿子:“好。”
教场的风里带着松木的香气,是新做的箭靶特有的味道。王三接过赵虎递来的弓,搭上那支改良过的箭,深吸一口气。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得断指处的疤痕格外清晰,却也映得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他想起娘的棉鞋,想起李二牛娘的布鞋,想起望舒的风车,想起那扇刻着花的篱笆门。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聚在他的臂弯里,化作股稳稳的劲。
“放!”赵虎的声音在风里响起来。
王三松开手指,箭矢离弦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风声、笑声、木头碰撞的轻响,所有声音都汇成一股暖流,推着那支箭往前飞。
“中了!”望舒的欢呼声刺破风幕。
王三抬头望去,箭稳稳地钉在靶心,尾羽在风里轻轻颤,像在跟他点头。
赵虎拍着他的背,笑得满脸通红:“好小子!我说你行吧!”
李二牛跑过去拔箭,举着箭杆喊:“这箭杆上的木纹,跟王三做的木套一个样!都是好料子!”
王三看着那支箭,忽然觉得,这双残手握住的,不只是弓和箭,还有份实实在在的希望。就像这风车田里的芽,就算被风雪压着,只要有阳光,有暖,就能使劲往上长,总有一天,能长成遮风挡雨的模样。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篱笆门在暮色里静静立着,门楣上的风车还在转,像在为这寻常的一天,唱着最踏实的歌。远处的炊烟又升起来了,混着饭菜的香,在晚风里轻轻飘,像条看不见的线,把每个人的心,都系在了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