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刚染上浅黄时,北境的风就带了燥意。徐凤年蹲在麦田边,指尖拂过麦穗,麦芒刺得掌心发痒,却舍不得收回——这是麦子成熟的信号,每根刺都藏着饱满的麦粒,沉甸甸的像揣了颗小太阳。
“爹,这麦子能吃了吗?”虎子踮着脚扒拉麦秆,小手里攥着根刚抽穗的麦枝,麦粒还泛着青,被他揪下来就往嘴里塞,嚼得“咯吱”响,小脸皱成了包子,“有点涩。”
徐龙象站在他身后,裂甲刀斜插在田埂上,刀鞘上的红绸被晒得发烫。他伸手摘下虎子嘴里的青麦粒,往自己嘴里扔了颗,慢慢嚼着:“得等麦秆全黄了才好吃,现在吃了会肚子疼。”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王婶烤的麦饼,递了半块给虎子,“先吃这个。”
虎子接过麦饼,却没立刻吃,而是踮着脚往远处望——张铁匠正带着几个后生在麦田尽头搭晾麦架,木头“叮叮当当”地敲在一起,像在搭座通往丰收的桥。“张爷爷说,搭好架子就能割麦了?”
“快了。”徐凤年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麦糠,“再等十天,等麦芒全黄透了,咱们就开镰。”他望向狼山方向,那边的麦田也泛着浅黄,风一吹,黄浪和绿浪连在一起,倒像幅没干透的画。
南宫仆射提着竹篮从田埂那头走来,里面装着刚冰镇的绿豆汤,粗瓷碗上凝着水珠,看着就沁凉。“李伯说西边的麦子比这边黄得快,”她把绿豆汤递给徐凤年,指尖的凉意顺着碗沿传过来,“让咱们先割那边的,免得遇着连阴雨。”
念安跟在南宫仆射身后,小辫梢沾着片麦叶,手里举着个麦秆编的小篮子,是徐龙象教她编的。“娘,你看!”她举着篮子跑过来,里面装着几颗饱满的麦粒,“我捡的,全是黄的!”
徐凤年接过篮子,麦粒在掌心滚来滚去,沉甸甸的压手。“念安真能干,”他摸了摸女儿的头,“这些留着当种子,明年种在菜畦边,让它们自己长。”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田里的热气越来越重,麦芒反射的光晃得人眼睛发花。王婶带着婆娘们送来午饭,是凉面和卤牛肉,用井水镇过的面条滑溜溜的,拌着芝麻酱,香得能把田埂上的麻雀都引来。
“快到树荫下吃,别中暑了。”王婶给每个人递过筷子,看见徐龙象额头的汗珠子滚成了线,赶紧用帕子给他擦,“这孩子,也不知道躲躲太阳,天生的憨力气也不是这么使的。”
徐龙象嘿嘿笑,接过凉面就往嘴里扒,面条从嘴角漏出来都顾不上擦。张铁匠蹲在他旁边,呼噜呼噜吃着面,含糊不清地说:“我把镰刀都磨好了,三十把,保证割麦比风吹得还快。”他往虎子碗里夹了块牛肉,“小子,到时候跟我学捆麦,看谁捆得又快又结实。”
虎子嘴里塞满了面,使劲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已经准备好了。
午后的风带着麦香吹过,掀得人衣袂翻飞。徐凤年躺在树荫下的草堆上,看着亲卫们在麦田里插标记——用红布条系在麦秆上,标记出成熟的区块。徐龙象和虎子在田埂上比赛跳远,虎子跳不过徐龙象,就耍赖往他身上扑,两人滚在草堆里,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南宫仆射坐在草堆边,给念凉缝肚兜,针脚细密得像麦芒。念凉趴在她腿上,小手抓着根麦秆,嘴里“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学麻雀叫。“青锋来信了,”南宫仆射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轻,“说江南的麦子已经收完了,让我们多留意太安城的动静,怕有人趁着麦收来捣乱。”
徐凤年睁开眼,望着天上的流云:“她倒是消息灵通。”他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让亲卫营多派些人巡逻,特别是狼山边界,别让拓跋家的人趁着咱们忙收割来偷麦。”
“放心吧,”张铁匠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卤牛肉,“我在麦场周围埋了铁铃铛,只要有人靠近,铃铛就响,比狗鼻子还灵。”
夕阳西下时,麦田被染成了金红色,麦芒在霞光里闪着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金。一行人往回走,虎子和念安走在最前面,手里各攥着把麦秆,互相抽打着玩,麦糠飞了满身也不在意。
徐龙象扛着裂甲刀跟在后面,刀鞘上的红绸在晚风中飘得欢,像在为即将到来的丰收欢呼。徐凤年和南宫仆射走在最后,看着前面打闹的孩子和憨直的弟弟,忽然觉得,这带着麦香的热风,这渐黄的麦芒,这身边的人,就是世间最安稳的景象。
“等割完麦,给孩子们做麦糖吃。”南宫仆射轻声说,指尖拂过徐凤年的手背,带着绿豆汤的凉意。
“好。”徐凤年握紧她的手,往村里走去。炊烟已经升起,混着麦香在暮色里漫开,像层温柔的纱,把整个北境都轻轻裹了进去。他知道,再过十天,开镰的“唰唰”声就会响彻田野,那是北境最动听的歌谣,是汗水浇灌出的答案,是所有等待都值得的证明。
麦芒渐黄,丰收已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