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镰的日子定在初三,李老汉说这日宜动土,是老黄历上标红的好日子。天还没亮透,麦田里就飘起了火把的光,像串流动的星子,映得麦芒上的晨露闪闪发亮。徐凤年踩着露水往麦田走,新磨的镰刀别在腰后,刀鞘上的红绸被晨风吹得贴在裤腿上,带着股利落的劲儿。
“小将军来了!”李老汉的声音从火把那头传来,他拄着拐杖站在田埂上,身上披着件厚蓑衣,“都等你开第一镰呢。”
田埂上已经站满了人,亲卫们背着镰刀,村民们扛着捆麦的草绳,孩子们则提着竹篮——是来捡掉落的麦穗的。虎子和念安挤在人群最前面,虎子手里攥着把比他胳膊还短的小镰刀,是张铁匠特意打的,刃口磨得锃亮,却没开锋,怕伤着他。
“爹,我也要割!”虎子踮着脚喊,小脸红扑扑的,被火把的光映得像颗熟透的山楂。
徐凤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走到最前面的麦垄前。晨露打湿了裤脚,冰凉的潮气顺着脚踝往上爬,却压不住心里的热乎。他拔出镰刀,在火把的光里亮了亮刃,然后弯腰,手起刀落,“唰”的一声,一丛饱满的麦穗就被割了下来,麦秆的断口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好!”人群里爆发出喝彩,亲卫们和村民们立刻散开,钻进各自负责的麦垄,镰刀挥动的“唰唰”声瞬间在田野里炸开,像场盛大的雨。
徐龙象的动作最快,他不用镰刀,直接伸手抓住麦秆,手腕一拧,整丛麦子就被连根拔起,捆成束往身后一扔,转眼就摞起了半人高的麦垛。他天生金刚境的力气用在割麦上,简直像头不知疲倦的蛮牛,麦垄在他脚下飞快后退,留下串踏实的脚印。
虎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弯腰,小镰刀在麦秆上划来划去,却只割下几根零散的麦穗,急得他直跺脚。徐龙象看见了,走过来用大手拢住他的小手,教他如何用巧劲,小镰刀终于“咔嚓”割下一小丛,虎子立刻举着欢呼,声音比割麦声还响。
念安提着竹篮跟在王婶身后,专捡掉落的麦穗,小手攥得紧紧的,连麦芒扎手都不吭声。王婶心疼她,想让她去田埂上歇着,她却噘着嘴不肯:“娘说掉在地上的也是粮食,不能浪费。”
南宫仆射抱着念凉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的景象。火把渐渐灭了,晨光爬上麦梢,把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长。念凉的小手在襁褓里动来动去,像是想抓住那些飞舞的麦糠,嘴里咿咿呀呀的,和割麦声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张铁匠说今天能割完东头的三亩地。”南宫仆射轻声说,目光落在徐凤年身上,他正弯腰割麦,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麦田里,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让厨房多做些干粮,别让大家饿着。”
“知道了。”徐凤年直起身捶了捶腰,望向远处的麦场,张铁匠带着几个后生正在搭晾麦的架子,木头碰撞的“叮叮”声顺着风飘过来,“让亲卫把割好的麦子先运去麦场,别堆在地里受潮。”
日头爬到头顶时,东头的麦田已经割出了片空地,露出的土地泛着湿润的褐黄色,像块被掀开的毯子。送饭的队伍来了,王婶带着婆娘们抬着大桶的绿豆汤和麦饼,香气把田埂上的麻雀都引来了,在人群头顶盘旋着不肯走。
“快歇会儿!”王婶把碗递到每个人手里,“刚熬好的绿豆汤,加了冰糖,解乏!”她给徐凤年递过块麦饼,里面夹着腌好的芥菜,“多吃点,下午还有硬仗要打。”
徐凤年接过麦饼,坐在田埂上啃着,看着徐龙象抱着虎子往麦场跑,两人手里各抓着块麦饼,边跑边笑,麦糠从嘴角漏出来都顾不上擦。念安则坐在南宫仆射身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绿豆汤,眼睛却盯着远处的麦堆,像只守着粮仓的小松鼠。
“李伯说今年的麦子颗粒饱满,”南宫仆射用帕子给念安擦嘴角,“一穗能多结三两粒,算下来能多收不少呢。”
徐凤年点点头,咬了口麦饼。芥菜的咸香混着麦饼的清甜,在嘴里散开,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踏实。他望向狼山方向,那边的麦田也在收割,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镰刀的反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像群落在麦浪里的银鱼。
“拓跋家倒是安分。”徐凤年说,指尖捻着颗掉落的麦粒,圆润饱满,“没趁着咱们忙收割来捣乱。”
“张铁匠说前几日见他们往地里送新打的农具,怕是也忙着收麦呢。”南宫仆射望着远处的炊烟,“毕竟都是靠天吃饭的,谁也不想误了农时。”
午后的太阳更烈了,晒得麦秆都发脆。割麦的人们换了班,一部分人继续割麦,一部分人去麦场翻晒上午运去的麦子。徐龙象成了搬运主力,他扛着捆比人还高的麦子,大步往麦场走,脚下的土地被踩得“咚咚”响,像头行走的小推车。
虎子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扛着小捆麦子,走两步就晃三晃,惹得众人直笑。他却不肯放弃,咬着牙往前走,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徐凤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在王府的田地里学割麦,也是这样不服输,哪怕手心磨出了泡,也非要割完一垄才肯休息。时光一晃,当年的少年成了孩子的父亲,而身边的土地,依旧在年复一年地孕育着希望。
夕阳西下时,东头的三亩地终于割完了。最后一捆麦子被运上麦场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亲卫们和村民们互相击掌,孩子们则在空地上追逐打闹,笑声惊飞了归巢的鸟。
徐凤年站在田埂上,望着割完的麦田和远处堆满麦垛的麦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却又暖融融的。晚风带着麦香吹过来,拂过每个人的脸颊,带着丰收的喜悦。
“今晚去我家喝酒!”张铁匠扛着镰刀走过来,脸上的汗水还没擦干,笑容却比夕阳还亮,“我让婆娘炖了只老母鸡,庆祝开镰大吉!”
“好!”众人齐声应和,声音在田野里荡开,惊起一群萤火虫,在麦垛间飞舞,像撒了满地的星星。
徐凤年跟着人群往回走,手里还攥着把割下的麦穗。麦粒在掌心滚动,带着阳光的温度,像握着整个北境的秋天。他知道,这开镰的“唰唰”声,这麦场的麦香,这身边的欢笑声,就是他守着的天下——平凡,却足够珍贵,足够让人甘愿付出一切去守护。
夜色渐浓,麦场的灯火亮了起来,映着高高的麦垛,像座座金色的山。开镰的第一天,就这样在疲惫和喜悦中落下了帷幕,而丰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