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商会的车队在晨曦中再次启程,如同一支钢铁与木材组成的迁徙兽群,沉稳而坚定地向着南方行进。云月漓、石玲以及依旧昏迷的林焰儿,被安置在车队中段一辆相对舒适且防守严密的装甲运输车内。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声音,取代了之前孤零零的驮兽车带来的不安与颠簸,带来一种奇异的、暂时的安定感。
但这种安定感的代价,是无所不在的注视。
慕容璇履行了她的承诺,派来了商会中水平最高的随行医师为林焰儿诊治。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神色严谨的老者,他仔细检查了林焰儿的状况后,眉头紧锁,半晌才缓缓说道:“这位姑娘体内的火焰之力……霸道绝伦,且已与她的生命本源深度纠缠,如同跗骨之蛆。寻常的药剂,无论是压制还是疏导,都不过是杯水车薪,甚至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他的话让云月漓和石玲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石玲急切地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老医师沉吟道:“并非完全无法。据古籍记载,南方翡翠梦境精灵族的‘生命之泉’,拥有净化万物、滋养本源的神奇效力,或许能中和这毁灭性的火焰。或者,找到传说中生于极寒与烈焰交界之地的‘冰炎并蒂莲’,以其为核心炼制平衡药剂。再者……若能有精通生命能量引导的大师级人物出手,或许也能强行稳住局面。但这些方法,无一不是难如登天。”
精灵族生命之泉?冰炎并蒂莲?生命能量大师?每一样都遥不可及。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终究没有完全熄灭。
“多谢先生指点。”云月漓向老医师郑重道谢。至少,她们现在有了明确的方向,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老医师留下了一些温和的、用于维持林焰儿身体基本机能的药剂后便离开了。车厢内,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单调声响。
石玲看着昏睡的林焰儿,拳头紧握,低声道:“精灵族……太远了。冰炎并蒂莲更是听都没听过。慕容璇她……”
“她或许有别的渠道,或者信息。”云月漓接口道,眼神清明,“但这需要我们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去交换。”
她走到车厢一侧的小窗边,掀开厚重的帘布一角,向外望去。商队的护卫们纪律严明,各司其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慕容璇骑着一匹神骏的、毛色如同火焰般的陆行鸟,在车队前后巡视,绯红色的身影在灰黄色的荒原上格外醒目。她似乎感应到云月漓的目光,转头望来,隔着遥远的距离,精准地对着车窗的方向,露出一个浅浅的、意味不明的微笑,随即又转回头去。
云月漓放下帘布,心中了然。她们处于保护之下,也处于监视之中。慕容璇在等待,等待她们主动展现力量,或者……被迫需要商会更多的帮助。
行程并非一帆风顺。越靠近帝国中部平原与南部丘陵的交界地带,环境虽然不再像北境那般死寂,但同样危机四伏。变异生物的袭击、小股流寇的骚扰时有发生。
这天下午,车队行驶到一片布满风化岩柱的区域时,遭遇了一群规模不小的荒原影狼的袭击。这些变异的狼群体型硕大,毛皮呈现出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褐色,爪牙锋利,眼中闪烁着被蚀月能量污染后残留的狂乱红光。它们借助岩柱的掩护,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扑来,目标直指车队侧翼防护相对薄弱的运输车辆。
商会护卫们反应迅速,弩炮轰鸣,箭矢如雨,与扑上来的狼群激烈交战。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狼嚎声、兵刃交击声、弩箭破空声不绝于耳。
云月漓和石玲所在的车厢也遭到了攻击!几头格外强壮狡诈的影狼突破了外围防线,利爪狠狠地抓挠着加固的车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他娘的,没完没了!”石玲怒吼一声,抄起塔盾就要冲出去。
“等等,石玲姐。”云月漓却拦住了她。她的目光透过车窗缝隙,紧盯着外面混乱的战局,浅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意。不能一直被动地接受保护,她们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尤其是在林焰儿需要商会持续投入资源救治的情况下。
而且,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验证她这几天对“心钥”之力思考的机会。
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外界的厮杀声,将精神集中于内心。心钥之力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被她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来。这一次,她并非像之前那样,粗暴地试图去“安抚”或“对抗”狂暴的能量,而是尝试去“倾听”和“理解”。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波纹,以车厢为中心,向着激战的区域扩散开去。她“听”到了商会护卫们紧张而坚定的战斗意志,感受到了弩箭破空时的凌厉“印记”,也捕捉到了荒原影狼那充满嗜血、狂乱与……一丝被强迫驱动的痛苦“情绪”。
蚀月能量虽然被遏制,但其残留的影响,如同毒药般侵蚀着这些生物的本能,让它们陷入无休止的狂躁。
云月漓锁定了其中一头正扑向一名年轻护卫的影狼。她将心钥之力凝聚成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弦”,轻轻地“拨动”了那头影狼意识深处,那属于生物本能的、对平静与安宁的原始渴望。
没有攻击,没有强制,仅仅是一种引导,一种共鸣。
奇迹发生了!
那头凶悍扑击的影狼,动作猛地一滞,狂乱的血红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与挣扎,扑击的势头明显减缓。虽然这停滞只有短短一瞬,却足以让那名年轻的护卫抓住机会,侧身躲开致命一击,反手一刀狠狠劈在了影狼的腰腹间!
影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倒地挣扎。
有效!
云月漓精神一振,虽然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精细的操控对心神的消耗极大。她如法炮制,再次将心钥之力探出,这次同时瞄准了两头正在协同攻击一辆货车驮兽的影狼。
她“看”到了它们攻击节奏中,因狂躁而产生的细微不协调。心钥之力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那不协调的节点上,轻轻一“触”。
其中一头影狼原本应该紧随同伴扑上的动作,莫名地慢了半拍,甚至身体歪了一下,恰好挡住了同伴的进攻路线。两只影狼顿时撞作一团,攻势瞬间瓦解,被周围反应过来的护卫乱刀砍杀。
云月漓的介入,范围不大,效果却极其显着。在她无形的影响下,局部战场的压力骤减,商会护卫们的反击变得更加高效。
一直在战场外围指挥若定的慕容璇,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的目光越过厮杀的人群,精准地投向了云月漓所在的车厢,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果然……有点意思。”她低声自语,随即高声下令,“护卫队,收缩阵型,集中火力,将这些畜生彻底清理掉!”
战斗很快结束,狼群的尸体遍布岩柱之间。商会方面仅有数人轻伤,可谓大获全胜。
是夜,商队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扎营。
篝火跳跃,映照着慕容璇绯红色的身影。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饮品,走进了云月漓她们的帐篷。
“云姑娘,今日多谢出手相助。”慕容璇开门见山,语气比之前更加真诚了几分,“若非你暗中影响狼群,我们虽能取胜,但伤亡恐怕会大上不少。”
云月漓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完全没能瞒过对方。她坦然承认:“慕容小姐言重了,我们既受商会庇护,略尽绵力也是应当。”
“不必谦虚。”慕容璇在她对面坐下,将手中的杯子递过去,“尝尝,南境特有的宁神花茶,对恢复精神力有好处。”
云月漓道谢接过,浅啜一口,一股温和的暖流确实让她有些疲惫的精神舒缓了许多。
“云姑娘的力量,很奇特。”慕容璇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并非纯粹的元素操控,也非精神冲击,更像是一种……与万物本源沟通的能力?”
云月漓心中微动,慕容璇的眼光果然毒辣。她谨慎地回答:“只是一种对能量和情绪比较敏感的感知力罢了。”
“感知,并能施加影响。”慕容璇纠正道,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云姑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之所以提出合作,看中的并不仅仅是‘神女’的名声,更是你这种独特的力量。我们商会发现的那处古代遗迹,外围的防御并非物理陷阱或元素屏障,而是一种……类似精神迷障,或者说‘概念干扰’的东西。”
“概念干扰?”云月漓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没错。”慕容璇神色凝重起来,“我们的人一旦靠近核心区域,就会陷入各种诡异的幻境,或者被强烈的情绪(如恐惧、贪婪、悲伤)所操控,自相残杀,甚至……认知被扭曲,忘记自己是谁,为何而来。普通的奥术防护和精神抵抗效果甚微。我们怀疑,那遗迹与上古时期某些涉及‘心灵’、‘意识’层面的文明有关。”
云月漓的心跳微微加速。涉及心灵与意识的遗迹?这听起来,与她的“心钥”之力,似乎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云姑娘的力量,或许正是解开那遗迹之谜的‘钥匙’。”慕容璇终于抛出了真正的诱饵,“若你能帮助我们成功进入遗迹核心,不仅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商会还会动用一切资源,全力救治林焰儿姑娘,并帮助你们追查‘瞳’组织的根源。甚至,遗迹中任何与你这力量相关的发现,都可以优先由你参阅。”
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但风险也同样巨大。连金穗商会都损失惨重、束手无策的遗迹,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云月漓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她看了一眼床上呼吸微弱的林焰儿,又想起月莹的托付,想起“瞳”组织的阴影,想起自身力量的迷雾。
逃避,或许能得一时的安稳,但无法解决根本问题。想要救焰儿,想要变强,想要弄清真相,她就必须主动去探索,去冒险。
“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遗迹的信息。”云月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慕容璇,“以及,商会能提供的,关于救治焰儿的具体方案和时间表。”
慕容璇笑了,她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当然,这是合作的基础。详细信息,抵达黄金港后,我会向你完全公开。至于林姑娘……”她看了一眼昏迷的林焰儿,“抵达黄金港的第二天,我就可以安排商会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进行会诊,并启动寻找‘冰炎并蒂莲’或联系精灵族渠道的程序。”
帐篷外,夜风吹过溪流,带来湿润的凉意。帐篷内,一场将深刻影响未来走向的交易,在宁神花茶的袅袅香气中,初步达成。
云月漓送走慕容璇后,独自坐在林焰儿床边,久久不语。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林焰儿滚烫的手,心钥之力自然而然地流淌过去,尝试着安抚那狂暴的火焰。这一次,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耐心地、细致地去“倾听”寂灭之炎的“声音”,去理解其暴戾背后那毁灭与创生交织的复杂本质。
一丝微不可察的、不同于星辉的柔和光晕,在她与林焰儿交握的手掌间隐隐浮现。
心钥之路,始于微末之鸣。而南境的风云,已在这寂静的营地里,悄然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