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海澄),大明东南沿海贸易的重要枢纽。自《海事新则》颁布,海关总署在此设立分司后,往日有些混乱的贸易秩序开始走向规范,所有中外商船均需报关纳税,使得朝廷的关税收入显着增加。
然而,这柄“利国”的刀,也切掉了许多人赖以牟取暴利的蛋糕。
海关提举衙门内,提举赵文华正对着桌上一份刚送来的稽查文书发愁。文书显示,近日查获了三起试图隐匿货物、偷漏关税的案件,涉事者皆是本地颇有背景的海商,其中一家甚至与致仕在家的前南京户部侍郎有姻亲关系。
“大人,这些人近来动作频频,分明是试探我等底线。”一名属下忧心忡忡道,“背后恐怕不止是商业利益,或有朝中大员对海关新政不满,暗中纵容。”
赵文华是朱由校破格提拔的寒门官员,对皇帝和新政忠心耿耿,但也深知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他揉了揉眉心:“依法办理,该罚的罚,该扣的扣。但需注意方式方法,勿要激化矛盾,授人以柄。”
他深知,海关的存在,触动的不仅是走私海商的利益,更深层次的是挑战了沿海许多依靠走私收益的士绅、乃至部分官员的灰色收入链条。沥港大捷的胜利,震慑了外敌,却也让这些内部势力看到了朝廷经营海疆的决心,他们要么选择服从,要么就会更加隐蔽地反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衙役匆忙进来禀报:“大人,门外聚集了不少渔民和小商户,声称……声称海关征税过重,断了他们的生路,请求大人减免渔税和小额贸易税!”
赵文华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偶然。渔民和小商户的税额本就不高,且新政特意对此类生计型贸易有所宽免,何来“征税过重”之说?他快步走到衙门口,只见数十名衣着朴素的百姓聚集在外,神情激动,七嘴八舌地诉说着“日子过不下去”之类的话。
人群中,赵文华敏锐地瞥见几个眼神闪烁、衣着体面却不似劳苦之人的身影,正在暗中鼓动。
“乡亲们,静一静!”赵文华提高声音,“海关税制,乃陛下钦定,旨在规范贸易,充盈国库,所用皆为社稷民生、巩固海防。尔等渔税、小额贸易税,皆有定例,绝无额外加征!若有胥吏私下索贿,尔等可尽管举报,本官定严惩不贷!但若有人受人蛊惑,聚众闹事,冲击官府,则国法难容!”
他的声音洪亮,态度坚决,又承诺彻查可能的吏治腐败,暂时稳住了局面。人群在衙役的疏导下渐渐散去,但赵文华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晚,他写下密奏,将月港近日发生的走私案件和今日的聚众事件详细写明,并直言其背后恐有地方豪强与朝中势力勾结,意图动摇海关新政,请求朝廷给予明确支持,并彻查幕后主使。
几乎与此同时,在北京,太子朱慈烺也接到了一些来自东南籍官员的奏疏,内容大同小异,皆是诉说海关推行过急,官吏苛察,影响民间生计,甚至将一些沿海小民的困苦与海关税收直接联系起来,言语间充满了“与民争利”的指责。
这些奏疏经过东林党人的手,自然而然地汇集到了倾向于“仁政”的太子这里。朱慈烺看着这些言之凿凿的奏报,联想到父皇那套“先苦后甜”的理财理论,心中再次充满了矛盾与忧虑。他知道海关的重要性,但也无法对“民间疾苦”的呼声置之不理。
他犹豫再三,最终在这些奏疏上批注:“着户部、海关总署核查情形,若属实,当体恤民艰,酌情调整,勿使良法成为扰民之政。”
这道批示很快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虽然并未否定海关本身,但其流露出的“调整”意向,无疑给那些反对新政的势力释放了一个微妙的信号,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一场围绕着海关存续与海洋利益分配的暗战,在胜利的欢呼声沉寂后,于陆地上悄然升级。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朱由校,在接到赵文华的密奏和看到太子那充满“仁心”的批示后,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知道,是时候再次举起雷霆手段,清除这些阻碍帝国航向深蓝的暗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