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针对南天极光度变化的重视,以及随之而来的、对“基石”计划中基础通信与能量感应研究优先级的提升,在格物院内部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
资源的倾斜是显而易见的。原本均衡分配给各个子项目的经费、人员和设备,开始明显向那几个试图理解“无形之网”和“远程关联”原理的课题组集中。这引起了一些专注于其他方向,尤其是那些更接近实用技术转化(如改进舰炮、优化帆索、研究新式农具)的研究人员的不满。
这一日,在格物院一间不算宽敞的议事房内,几位负责不同领域的资深匠师和学者,围坐在李文博身边,气氛有些沉闷。
一位头发花白、精于机械制造的老匠师首先开口,语气带着不解与些许怨气:“李大人,非是老夫多言。那南天极星光微弱变化,虚实尚未可知,是否值得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投入那虚无缥缈的‘感应’、‘通信’之上去?眼下水师亟待新式炮座,农部盼着高效水车,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功业啊!”
另一位擅长矿物冶炼的官员也附和道:“是啊,李大人。陛下所求之‘候选元素’,搜寻提炼何其艰难?如今却要分心他顾,去研究那不知是否存在、即便存在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理解的‘星间联系’,这……这未免有些舍近求远了吧?”
他们的抱怨,代表了一部分务实派研究者的心声。在他们看来,星骸带来的知识,应该优先用于解决帝国当前面临的实际问题,增强国力,改善民生,而不是去追逐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甚至可能毫无结果的星空奥秘。
李文博听着他们的抱怨,心中亦是无奈。他理解这些同僚的想法,他自己也曾纠结于此。但皇帝的战略意图很明确,那看似“虚无缥缈”的星间联系,可能关乎帝国未来的生死存亡。
他耐心解释道:“诸位同仁之意,文博明白。然,陛下深谋远虑,所虑者远。南天极之光变,或为偶然,然吕宋星骸之存在,却是确凿无疑。其技术之高,远超我等想象。若其与南天极之物果真关联,则其动向,便是我大明安危所系!理解其联系之方式,或为未来自保,甚至沟通之关键。此非舍近求远,实乃未雨绸缪,谋万世之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且诸位需知,星骸所蕴含之知识,譬如那质能公式,其本身便已超越‘实用技艺’之范畴,直指天地本源之理。若不能理解其基础,则一切所谓‘实用转化’,皆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难长久,更遑论应对未来之变局?”
李文博试图将皇帝的宏大战略和深远忧虑,转化为这些专注于具体技术的同僚能够理解的逻辑。他强调基础科学的重要性,强调前瞻性布局的必要性。
然而,观念的转变并非易事。几位匠师和官员虽然暂时沉默,但脸上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格物院内部,这条专注于解决现实问题的“务实”路线,与专注于探索未知、应对未来危机的“前瞻”路线之间,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这条裂痕,并非源于个人恩怨或权力争夺,而是源于对帝国未来发展方向的不同认知。它微小,却真实存在。
几乎在格物院内部分歧初现的同时,朱慈烺在文华殿,也接到了一份让他眉头紧锁的奏报——派往河南督办清丈事务的一位户部郎中,在地方士绅精心策划的“民意”围堵和当地官员的消极配合下,举步维艰,甚至收到了匿名的威胁信件!
改革,无论是在科技的深水区,还是在田亩的阡陌之间,都遭遇了强大的惯性阻力。内部的裂痕与外部的压力,交织在一起,考验着这个试图挣脱历史引力、冲向未知星海的古老帝国。
朱由校在乾清宫得知了格物院内的争论和河南的困境,他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下令:“告诉李文博,朕只要结果。告诉河南巡抚,朕给他一个月时间,若清丈仍无进展,他这个巡抚,就不用做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他没有时间去安抚所有的情绪,也没有耐心去化解所有的阻力。他只能用更强的力量,去推动这艘巨轮,碾过一切障碍,驶向那既定的、吉凶未卜的航向。裂痕可以暂时存在,但航向,绝不能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