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夜,是被群山揉碎的星子缝补起来的。云岫寨的篝火燃得正旺,火光舔舐着墨蓝天幕,将族人们古铜色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他们围坐在广场中央,赤着脚,踩着青石板上经年累月磨出的纹路,低声吟唱着只有山风能听懂的调子。歌声里有对山神的敬畏,有对丰收的祈愿,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属于古老血脉的孤寂。
相玥站在祭台最高处,黑底银纹的长裙曳地,裙摆上用银线绣着云岫族的图腾——一只展翅的羽鸟。她的羽冠是用山鹰最珍贵的尾羽制成,缀着细碎的银铃,随着她的呼吸,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像是山神在耳畔的低语。她今年二十,却已执掌巫术十年。七岁那年,前任大祭司在山灵祭上羽化,银羽草化作的光尘尽数落入她掌心,从此,她便成了云岫族与山神沟通的唯一媒介。
“祭司大人,时辰到了。”老祭司的声音沙哑得像被山风磨砺过的树皮。他捧着一个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束银羽草,草叶边缘泛着月白色的光晕,是云岫寨后山独有的圣物。
相玥微微颔首,素手轻扬,接过银羽草。她的指尖微凉,触到草叶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她能感觉到,山神在躁动,在期待着什么。她缓步走到篝火前,火光映亮她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少女的娇羞,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威严。
“山灵在上,云岫族子孙相玥,以圣草为引,祈求神谕。”她的声音清冷如泉,穿透了族人的吟唱,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她将银羽草投入篝火。
火焰骤然一缩,随即爆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一只由火光凝聚而成的银色羽鸟从火中腾空而起。它盘旋三圈,羽翼划过夜空,留下三道银色的光痕,随后如流星般坠落,化作点点光尘,轻柔地洒落在相玥掌心。
全场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相玥摊开手掌,掌心的光尘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一只伸展的手,又像是一道连接天地的桥梁。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是山灵祭十年来从未出现过的预示。
“山灵有示,”她抬眸,目光扫过族人惊疑的脸庞,“外族将至,银羽为引,五心归一,方能破局。”
“破什么局?”族老阿公拄着拐杖站出来,他满脸皱纹,眼神里满是警惕,“我族百年不与外通,山神庇佑,风调雨顺。外族人都是贪婪的豺狼,他们会带来灾祸!”
“山神不会欺瞒它的子民。”相玥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预示说‘五心归一’,或许来者并非灾祸,而是转机。”
她的话音刚落,山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刀剑相击的脆响。族人们顿时慌了神,猎户们抄起身边的弓箭和长矛,妇女们则急忙护住孩子,躲到祭台后面。
“祭司!寨口有情况!”阿岩从山道上飞奔而来,他肩上还挎着弓箭,额头上沁着汗珠,“有几个人骑着马追着一个男人,往我们寨子这边来了!”
相玥眼神一凛,抬手示意族人镇定:“阿岩,带人去寨口守着。其他人,熄灭篝火,躲进吊脚楼。”
族人们训练有素地行动起来。转眼间,广场上的篝火被扑灭,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吊脚楼的木窗后,亮起一盏盏昏黄的油灯,像是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相玥站在祭台阴影里,目光紧紧盯着山道。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她自幼学习巫术,能与山灵沟通,能辨百草,能解百毒,却从未真正面对过杀戮。但此刻,她没有丝毫畏惧,因为她是云岫族的大祭司,是族人的守护者。
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男人粗哑的咒骂声:“小兔崽子,别跑!把东西交出来,爷爷给你留个全尸!”
一个身影从山道拐角处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他浑身是血,中原服饰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顺着衣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迹。他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却仍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追兵有三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钢刀。他们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勒住马缰,发出一阵狞笑:“跑啊,怎么不跑了?把东西交出来,爷爷让你死个痛快!”
倒在地上的男人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英俊的脸。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仍带着一丝不屈的狠劲。他死死盯着追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做梦。”
“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追兵举起钢刀,就要砍下。
“住手!”
一声清叱从祭台方向传来。追兵们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裙、头戴羽冠的少女从阴影中走出。她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弓箭的猎户,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此乃云岫族圣地,不容侵犯。”相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们若再进一步,休怪我云岫族的箭矢不长眼。”
为首的追兵打量着相玥,眼神里闪过一丝淫邪:“哟,还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乖乖让开,爷爷们办完事,说不定还能赏你口饭吃。”
相玥眼神一冷,抬手打了个响指。
“嗖!”一支箭矢擦着追兵的耳际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箭尾犹自颤动不已。
“再不走,下一箭就不是射树了。”相玥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追兵们脸色变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竟如此果决。为首的追兵盯着相玥,眼神里满是不甘,但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猎户,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算你走运!我们走!”
三人调转马头,消失在山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