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二十分，雨停，法院门口的台阶被擦得发亮，像刚打过蜡。裘大勇站在安检机前，衬衫领口扣得太紧，勒出一圈白。他手心潮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法警用目光示意：“证人候席。”他点头，脚下虚了一步。
旁听席里，江阮把水杯放在椅脚旁，余光掠过他僵硬的后颈。苏砚低声道：“他今天不对。”
纪南川没有抬头，只在记事本上写了三个字：“外部变量。”
开庭。书记官念完注意事项，裘大勇被请上证人席。灯光恰到好处，桌面一尘不染，镜头对准麦克风。审判长：“请陈述你所知晓的‘对照组换签’与‘讲座费遮蔽’事实。”
裘大勇喉咙里滚了两下，声音像砂纸：“我……我记不太清了。”
纪南川抬眼，语气从容：“三个月前你在侦查阶段的陈述清晰完备，并与门禁、账册、poS、通话详单相互印证。今天为何‘记不清’？”
裘大勇移开视线：“可能那时候我紧张……”
纪南川把打印好的“三表连动”推到屏幕：供货单→讲座费→评估打分，红点对齐，“紧张不会改变‘时间戳’。你若变，时间不变。今天请你确认两点：
一，是否在x月x日于帷幄私宴馆参与会面？
二，是否在此后七日内以“讲座费”名义转出四十八万至“评估组关联账户”？**”
裘大勇手指扣住桌沿，关节发白：“我……那是合作培训……”
“你在‘合作培训’上讲了什么？讲座内容在哪里？ppt、课纲、签到表带来了吗？”
“没……没有。”
法庭气压下坠。被告代理捕捉到裂缝，迅速发问：“裘先生，是否有人以‘减刑’为诱导，指导你做出不实指控？”
裘大勇眼皮一跳，想抬头又不敢：“他们……给我看了流程，说配合有……好处。”
旁听席有低低的倒吸声。江阮抬眸，目光沉住。“他被抓住了什么。”她心里说。
合议庭让出交叉询问时间。纪南川收窄语域，刀口更薄：“裘先生，这份‘讲座费’走账的备注写着‘技术交流’；同日，你公司出库单备注写着‘耗材’——两条备注常见配对用于掩饰‘利益输入’。你若坚持‘培训’，请回答三问：
一，上一次你真正的培训是什么时候？
二，你公司员工有无参加？
三，培训后评估规则哪一条被改动？”
裘大勇的嗓子像被钉住，发不出完整的字。
这时，法庭外的走廊里，霍峥的手机猛地振了两下。他靠窗接起，听筒里是队员林弋压低的声音：“头，裘大勇的爱人‘杨蕾’，今天一早被四个穿‘金融服务’马甲的人堵在小区门口，说‘贷款逾期’，要当场带去‘协商中心’。”
霍峥眯起眼：“对象：不明催收；编号：放贷资质\/合同真伪\/债权转让通知链；期限：d+0 核验。”
林弋补充：“更像是‘商业债权打包’外衣，实则是临时围猎。两个人跟到电梯口，语言威胁：‘你家那位今天要是乱说话，你的车就不安全了。’有电棍形状**的东西。”
霍峥一句：“警力就位，先拉开，再核链。对象：人身安全；编号：带离\/执法仪\/报警回执；期限：立刻。”
法庭内，交叉询问继续。被告代理抛出一张笑得很乖的牌：“裘先生，你今天可以撤回先前不实之词，法院不会苛责‘迷途知返’。”
裘大勇的喉结滚了两滚，像吞下一把砂砾：“我……今天不想说了。”
纪南川的眉动了动，旋即恢复平静：“法庭查明事实为目的。我只提醒你：虚假陈述与拒不作证，法律后果各不相同。你可以害怕，但你不能不读回执**。”
他放缓一分，像把刀口贴上纱布：“裘先生，你是父亲。我们刚得到警方回执：你的家属已被带离危险。你不是一个人对抗黑幕，你也不需要用沉默来保护他们。现在，我只问一次：
那四十八万‘讲座费’，是货真价实的培训对价，还是遮蔽后的‘回扣’？”
一秒，两秒，三秒。裘大勇抬起眼睛，眼白渗出红丝：“是……回扣。我收了。我以为能换来照顾，至少不会让孩子学费断了**。**”
堂内一阵静，像谁把窗外的风也关在玻璃外。
被告代理连忙起立：“反对！证人受威逼之下陈述——”
审判长敲槌：“坐下。关于证人保护与干扰，本院将依法调查。**”
走廊另一端，霍峥接到现场反馈：“对象：催收四人；编号：执法仪\/搜查发现三份空白转让通知、两张‘协商中心’名片、一支疑似电棍；期限：d+0 先带所。杨蕾已平安**。”
他对着手机压一句：“把‘债权链’掰细——原始合同\/债权让与\/通知送达\/资质备案，一项不齐，就是强制干扰证人。”
庭上，纪南川收住攻势，变成逐条“回执式问答”：
“对象：裘先生。编号：对照组换签\/讲座费\/帷幄会所；期限：今天。
一，你是否在供述一号中称‘评估前夜去过私宴馆’？
——是。
二，你是否在供述二号中提到‘供应商对接讲座费’，并签收发票？
——是。
三，你今天是否受到非程序性压力？
——（裘大勇看向法官）……我接到过电话**，说让我‘谨慎’。**
四，你是否愿意在检方与纪检见证下补强陈述并指明联络人？
——愿意。”
合议庭示意书记官将**“证人干扰核查”记入庭记。审判长宣布：“休庭三十分钟，核验证人安全回执后继续。”**
休庭间隙。走廊窗边，雨后的光更硬。江阮在水机旁替裘大勇倒了杯温水。裘大勇接过杯子，嘴唇发抖：“对不起。我……今天差点没撑住。”
江阮没有安慰，只把语速放慢：“道歉留给受试者家属。现在你先把该说的说完，该指的指清。”
“会有人报复。”
“会有人保护。”她看向尽头——霍峥与纪南川正在对接‘双保护’**预案，“对象：证人；编号：人身\/资产双保护；期限：立刻。”
裘大勇捧着纸杯，像捧住一块烫手的铁，又像终于有了可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