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绘着寿桃图案的精美粉彩瓷碗里,盛着半盏晶莹剔透的燕窝羹。羹汤温热,甜腻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一只苍老但保养得极好的手,正用一把纯银的调羹,极其缓慢地、近乎仪式般地搅动着那粘稠的液体。银匙与碗壁偶尔碰撞,发出一声清悦的微响。
镜头拉开,顾家老太君身着一袭绣满福禄寿纹样的绛红色大袄,端坐于寿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她满面红光,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周围,一众佩金戴玉、身着诰命服饰的江南贵妇们,如众星拱月般将她簇拥着,奉承与祝寿之词不绝于耳,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华丽乐章。
今日是她七十大寿,整个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齐聚一堂。枕霞园内,戏台上的咿呀唱腔与宾客的推杯换盏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冲天的热闹气息。
顾家家主顾明远,此刻正站在寿堂门口,迎来送往。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但那份笑容之下,是一块压抑了数日的巨石终于落地的、如释重负的轻松。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派去“斡旋”的心腹信使,终于从海上带回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消息。
“黑鲨帮已同意归还货物,并愿归顺。那林乾不过是个北地莽夫,已被我等手段折服,此事已了。”
整个顾府,都沉浸在这片“内忧外患皆已平定”的、虚假的喜悦之中。他们甚至没有去深究,这消息为何来得如此轻易,如此恰到好处。在巨大的利益与侥幸心理面前,任何不合逻辑的细节,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寿宴正酣,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顾明远端着酒杯,正准备向几位前来道贺的官员敬酒,庆贺这场有惊无险的胜利。
就在这时,府门外负责唱礼的礼官,突然用一种变了调的、近乎破音的嗓子,声嘶力竭地高喊了一声。那声音穿透了丝竹管弦的喧闹,如同一柄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东海经略使,林乾大人……到——!”
嗡!
整个寿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静音键。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唱腔断在了最高亢处,只余下一段尴尬的尾音在梁柱间回荡。宾客们的嬉笑声凝固在脸上,举杯的动作僵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转向了寿堂门口。
那里,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午后的阳光,缓缓走了进来。
林乾身着一袭天青色的便服,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和煦的、属于晚辈的温润笑容。他手中没有提着任何礼物,两手空空,步履从容,仿佛真的是一位被这热闹气氛吸引、前来为长辈贺寿的过路人。
他无视了顾明远那张因震惊而瞬间扭曲的脸,也无视了在场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老太君的面前,深深地、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
“晚辈不请自来,为老太君贺寿,还望恕罪。”他的声音清朗温和,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听闻老太君寿宴,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晚辈也备下了一份薄礼,特来请老太君与诸位,一同‘欣赏’。”
顾明远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脊梁。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林乾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手。
一名身形剽悍的亲卫,从他身后那群同样身着便服、却掩不住一身煞气的扈从中走出。他双手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锦盒,步履沉稳地走上前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锦盒吸引了过去。
那会是什么?稀世的书画?还是罕见的珠宝?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亲卫缓缓打开了锦盒。
然而,里面并没有众人预想中的任何珍奇异宝。那是一块通体漆黑、表面篆刻着复杂符文的、约莫一尺长的奇特石头。那石头在打开的瞬间,便散发出一阵幽幽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蓝色微光。
“留影石?”人群中,一位见多识广的富商下意识地失声惊呼。这东西,只在传说中听过,是皇城司用来记录最机密情报的神物!
(剧情需要,各位读者大大们勿怪orz,想不出什么替代品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名亲卫已将锦盒对准了寿堂正中那面用作背景的、巨大的白玉祝寿屏风。他熟练地在石头侧面一按。
嗡——!
一道幽蓝色的光束,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探照灯,猛地从石头中投射而出,精准地打在了那面洁白的屏风之上。
光束稳定下来,屏风上,竟开始清晰地、活灵活现地,播放出了一段会动的、会说话的影像!
那影像的背景,是一处阴森潮湿的山洞,正是鬼蝠岛的聚义厅。画面中,顾家那位心腹信使,正满脸傲慢地与黑鲨帮的帮主推杯换盏。
“……我家主子说了,只要你们把戏演足了,事成之后,那五十万两的货,咱们三七分账!”信使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从屏风中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明远的心上。
紧接着,画面一转。
巨大的爆炸火光之后,那位信使和黑鲨帮的帮主,如同两条死狗般被人拖了出来。在幽蓝色的光芒映照下,他们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地,将顾家如何与他们勾结、如何商议架空林乾、以及甄家又是如何为他们提供便利的……所有细节,都一五一十地、争先恐后地招供了出来!
整个寿宴,在这一刻,瞬间从人间天堂,变成了地狱公堂!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还残留着前一刻的笑容,眼中却已是见了鬼般的、极致的惊骇。他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块“会说话的幕布”,又机械地转向站在一旁,脸上依旧带着那丝温和微笑的林乾。
那微笑,此刻在众人眼中,比最狰狞的魔鬼还要可怖。
顾明远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用袖子去遮挡那片刺眼的光幕,仿佛那样就能抹去这铁一般的罪证。可他的手臂是如此沉重,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指着林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妖术……这是妖术!他怎么做到的?他不是人!是魔鬼!我……*
他所有的心念,都在下一刻,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打断!
“啊——!”
顾家老太君,在看清了屏风上那个声泪俱下地招供着一切的、自己最信任的心腹管事的脸之后,只觉得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噗——!”
一口鲜血,如同激射的箭矢,喷涌而出,将她面前那碗晶莹的燕窝羹,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与燕窝的甜腻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令人作呕的味道。
老太太那双保养得极好的眼睛,死死地圆睁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怒与不敢置信。随即,所有的光彩,都迅速地从那双浑浊的瞳孔中黯淡下去。
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如同被砍断了根的老树,直挺挺地从太师椅上栽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母亲!”
顾明远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号。他疯了一般扑过去,可怀中抱起的,只是一具正在迅速变冷的、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我害死了母亲!我害了顾家!我……当初为何要去招惹这个煞星啊!*
巨大的悔恨与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将他吞没。
林乾脸上的那丝微笑,在老太仇倒下的那一刻,缓缓敛去,最终变成了一片绝对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
他环视着满堂噤若寒蝉、面如土色的江南士绅,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幽之下吹来的寒冰,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诸位。”
“这出戏……可还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