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
灵术院寮区一片寂静,只有风偶尔穿过檐角,发出低低的呜咽。校医的指尖泛着淡绿的回道灵光,触碰到凌昊后腰伤口时,他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那道刀伤深可见骨,伤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黑——刺客的刀上淬了某种能够迟缓灵子流动的诡异毒素,连回道的治愈之力化解起来都格外费力。
绿光在伤口处缓缓游走,却像被冻住的溪流,每推进一寸,都要和残留的毒素反复拉锯。剧烈的疼痛让凌昊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顺着下颌线往下淌,一点点浸湿了身下的枕巾。
“忍着点。”校医是个面冷心热的中年女人,语气生硬,手上的动作却因他的颤抖而放轻了些,“你这伤口再晚来半刻,灵子就会彻底淤塞,整条腰都得废掉。”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凌昊的右臂,“还有你这右臂的裂伤……这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的?灵子波动乱得像团麻。”
凌昊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沉默地望向靠在床脚的那柄“噬魂”。黑刀依旧是那副破败模样,刀身上的裂纹如同干涸的土地,可裂纹深处,却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墨色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伤口的疼痛。更让他心惊的是,就在刚才校医的回道灵光靠近时,刀身竟微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床脚悄然蔓延,竟隐隐压制了伤口处肆虐的毒素——这把曾欲噬主的凶刃,此刻竟在无意识地护主。
校医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股异常的灵压波动,她的目光在黑刀上停留了一瞬,眉头皱得更紧:“这刀……邪性得很。你以后用它,可得多留点心。”说完,她不再多言,指间绿光大盛,回道的节奏骤然加快。莹绿的光芒终于彻底包裹住那道狰狞的伤口,青黑的毒素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剧烈的疼痛感也随之减轻了大半。
校医收拾好药箱,又低声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推门离去。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凌昊一人。窗外的月色被浓重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寮区照明的灯笼早已熄灭,只有远处巡逻死神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传来,一声声,一步步,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无声地倒计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感,尝试动了动腰腹。虽然动作间依旧带着难掩的僵硬与刺痛,但总算能勉强坐起身。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噬魂”冰冷的刀柄,一股熟悉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这一次,不再是排斥,而是一种带着试探意味的连接,如同两只受伤的野兽,在黑暗之中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凌昊闭上双眼,意识小心翼翼地探向刀身深处。这一次,他的意识没有被那片空洞的黑暗彻底吞噬,反而“看”到了一些模糊破碎的景象:无尽的黑暗之中,无数细小的灵子碎片如同星尘般缓缓旋转,碎片之中,似乎隐藏着某些断断续续的文字,像是某种极为古老的记载,可惜光影太过模糊,根本看不清具体的内容。
“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凌昊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刀身冰凉的裂纹上轻轻摩挲。那个神秘铁盒所指向的、图书馆深处的路线图,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然而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潜入守卫森严的图书馆,恐怕连独自走出这片寮区都极为困难。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细微得如同老鼠在啃咬门板。凌昊瞬间警惕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手已按在了“噬魂”的刀柄之上——这个时辰,会是谁?
“凌、凌昊君……是,是我,秋野铭。”门外传来少年那特有的、怯生生的声音,语调里还带着几分犹豫与不安,“我、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凌昊心头微松,但并未立刻开门,只是沉声问道:“什么东西?”
“是……是我之前偷偷藏起来的一些‘灵愈草’。”秋野铭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之前校医不是说您灵子流动有些紊乱吗?这个……这个草泡在水里喝下去,能稍微缓解一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生怕被拒绝的惶恐,“我、我没有恶意,就是……就是看您伤得实在太重了。”
凌昊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强撑着站起身,缓缓打开了房门。秋野铭果然站在门外,昏暗的光线下,他瘦小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少年手中紧紧攥着一小把墨绿色的草叶,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显然是刚刚采摘不久。他抬起头,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紧张,却又清晰地透出一丝不容错辨的关切,与之前那个只会躲在人群角落里的懦弱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进来吧。”凌昊侧身让他进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沾着新鲜泥土的裤脚——灵愈草只生长在灵术院后山那处灵脉汇聚的险峻之地,在这个时辰独自前往采摘,显然冒了不小的风险。
秋野铭小心翼翼地将那捧灵愈草放在屋内唯一的木桌上,自己则局促地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我、我还听说……”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再次开口,声音却压得更低,“瀞灵廷那边,好像要派特使过来……他们,他们会不会对您不利啊?而且……之前草鹿教官手下的人,好像还在暗中打听您的消息。”
凌昊心中微微一动——秋野铭虽然性格胆小怯懦,但观察事物却异常细心,在鱼龙混杂的寮区里,消息也远比常人灵通。他看着少年那因紧张而微微发白的脸庞,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秋野铭,”凌昊的声音放缓了些,“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秋野铭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像是被赋予了某种重要的使命般,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我能帮上忙吗?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我需要你去一趟图书馆。”凌昊压低声音,从怀中取出那个冰冷的铁盒,打开后,指着盒盖内侧那个复杂而古老的符号,“你去古籍区,想办法找到和这个符号有关的任何记载,或者……是关于‘无名黑刀’,以及‘封印’之类的资料。”他顿了顿,郑重地叮嘱道,“不用找太多,把关键的内容记下来就好。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
秋野铭的目光落在铁盒那诡谲的符号上,脸色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白——他早就听说过图书馆古籍区的种种可怕传闻,那里不仅守卫极其森严,更隐藏着许多记载了危险禁术的古老卷宗。可当他抬起头,对上凌昊那双沉静而带着信任的眼睛,再想起之前自己在演武场被人嘲笑鬼道拙劣时,是凌昊挺身而出,以精湛的斩术震慑了那些挑衅者,为自己解围……少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被坚定取代。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我、我去!您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送走秋野铭后,凌昊重新靠回床头,紧蹙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将如此危险的任务交给那个胆小的少年,实在是一场赌博。秋野铭能否顺利找到线索尚是未知之数,而图书馆那种地方,谁也说不准是否有草鹿或市丸银城布下的眼线暗中监视,一旦行踪暴露,引发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拿起几片灵愈草,放入温水中。墨绿的草叶在水中缓缓舒展,释放出淡绿色的、蕴含着温和灵子的微光。他将泡好的草茶喝下,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并向四肢百骸缓缓扩散,灵子紊乱带来的那种滞涩与刺痛感,果然随之缓解了不少。就在他刚放下水杯时,门外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比巡逻死神更轻快,却带着一股他熟悉的、毫不掩饰的张扬。
是志波岩鹫。
“凌昊!你怎么样了?听说你又被那些藏头露尾的刺客偷袭了?”志波岩鹫压根没敲门,直接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他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他手里拎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食盒,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饭团和味增汤,“我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你小子肯定又没好好吃饭吧?”
凌昊看着他这副风风火火、仿佛永远充满活力的模样,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志波岩鹫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行事冲动,却总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带来最实际的帮助。“你怎么消息也这么灵通?”凌昊忍不住问道。
“何止是灵通!现在整个灵术院都在传你的事!”志波岩鹫一屁股坐在床边,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压低声音说道,“而且我听我家老爷子透露,这次从瀞灵廷来的特使,来头恐怕不简单,是中央四十六室那边直接派下来的,据说……专门负责‘处理’各种‘危险分子’。”他凑近了些,语气带着愤慨,“草鹿那个混蛋最近也特别活跃,到处散播谣言,说你‘私藏凶刃,心性不定’,摆明了是想借特使之手,把你直接从灵术院驱逐出去!”
中央四十六室?凌昊的心脏猛地一沉。那可是尸魂界至高无上的司法机关,拥有绝对的审判权。一旦被他们认定为“危险分子”,别说继续留在灵术院追求成为死神的道路,恐怕连能否在这尸魂界安然活下去,都将成为问题。
“还有那个市丸银城。”志波岩鹫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我昨天亲眼看到他去草鹿的办公室,两个人关起门来密谈了很久,不知道又在谋划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你小子可得千万小心,这两个家伙,一个明枪,一个暗箭,没一个好对付的。”
凌昊默默地将这些关键信息记在心中,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攥紧,骨节有些发白。草鹿的步步紧逼,市丸银城的阴险算计,如今再加上中央四十六室派来的、意图不明的特使……他感觉自己此刻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四周迷雾重重,只要稍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了,”志波岩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索出一块触手冰凉、通体漆黑的令牌,塞到凌昊手中,“这是我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通行令’,凭借它,应该能进入图书馆地下的那片禁区。我隐约听说你在查找一些古籍资料?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凌昊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特殊的质感。令牌正面雕刻着志波家族繁复而古老的族徽,隐隐散发着独特的灵子波动。他抬起头,看向志波岩鹫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疑惑——志波家是尸魂界历史悠久的贵族之一,地位尊崇,他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这个出身流魂街、甚至麻烦缠身的人?
“喂,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志波岩鹫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力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红发,脸上露出一丝爽朗又带着点别扭的笑容,“我就是单纯看草鹿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不顺眼!而且……我觉得你这个人,跟灵术院里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不一样,是个值得真心相交的朋友。以后要是咱们都成了死神,说不定还能一起并肩作战,痛快喝酒呢!”
看着少年脸上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凌昊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也随之稍微放松了些许。他将那枚珍贵的通行令仔细收好,看着志波岩鹫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谢谢。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请你喝最好的酒。”
志波岩鹫闻言,哈哈一笑,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他务必好好养伤,这才转身风风火火地离去。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凌昊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杯泛着淡绿光泽的灵愈草茶,又落在志波岩鹫留下的、仍带着余温的食盒上,心中一片清明——这些来自他人的、珍贵的善意与温暖,是支撑他在绝境中前行的微弱光芒。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最终能够拯救自己、冲破眼前困局的,只有他自身的力量,以及那柄与他命运紧密纠缠、充满未解谜团的——“噬魂”。
夜色愈发浓重。
凌昊盘膝坐在床上,再次尝试将心神沉入,与“噬魂”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这一次,他特意将志波岩鹫给予的黑色通行令,与那个神秘莫测的铁盒一同放置在“噬魂”的旁边。出乎意料的是,当三者彼此靠近时,竟然同时开始微微发热,并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共鸣波动!
当他的意识小心翼翼地探入刀身深处时,那些原本模糊不清、如同破碎星辰般旋转的文字碎片,竟然变得清晰了不少!他集中全部精神,勉强辨认出了其中几个断续的词语:“……噬界……封印……巨门……钥匙……”
巨门!钥匙!
凌昊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加速奔流——这些词语,与他之前在那幻象之中所看到的、那扇矗立于无尽黑暗深处的巍峨巨门,完全吻合!“噬魂”果然与那地底深处的神秘封印之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铁盒与志波家的通行令,正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所在!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捕捉更多信息碎片之时,门外再次传来了那阵熟悉而轻微的脚步声——是秋野铭回来了!
凌昊立刻收敛心神,将意识从刀身深处撤回,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秋野铭闪身进来,又迅速而轻巧地将门关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仿佛刚刚经历了极度的惊恐。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边缘有些褶皱的纸条,上面写满了潦草而密集的字迹。少年快步走到凌昊床前,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与颤抖:“凌、凌昊君……我找到了!但是……但是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好像、好像有人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凌昊眼神一凛,瞬间起身,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借着云层缝隙中偶尔漏下的一丝惨淡月光,警惕地向外望去——寮区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迅速隐匿在建筑物的拐角之后。果然是在监视!
“先别慌,冷静下来。”凌昊按住秋野铭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肩膀,沉声道,“把你找到的东西给我。”
秋野铭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将手中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纸条递了过去。凌昊接过纸条,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迅速浏览起来。纸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不堪,显然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匆忙书写,但记录的内容却颇为详细:
根据古籍中零星的记载,“噬魂”并非死神所持有的斩魄刀,其真正来历极为古老而神秘,被认为是某个被称为“界外封印”的巨大结界破碎后所遗留下来的碎片之一。此刀拥有吞噬灵子以维持封印存在的诡异特性,一旦与特定宿主建立联系(即“认主”),便会形成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若宿主死亡,刀亦会随之灵子崩解,彻底消散。
而铁盒之上的那个奇异符号,被描述为开启“封印核心”的唯一“钥匙”。记载明确指出,那个至关重要的封印核心,就隐藏在图书馆禁区之下的地底深处,并且与支撑整个灵术院存在的庞大灵脉直接相连。
然而,在所有记载的最后,还用一种更加古老、仿佛带着警示意味的笔触,追加了一行小字:
“特使至,封印动,噬主之刃,或为破局之匙,或为灭世之始。”
凌昊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这最后一行字上,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而上!瀞灵廷特使的到来,其背后真正的目的,竟然与这地底深处的古老封印直接相关!那么,草鹿八席与市丸银城近期种种异常的举动与暗中谋划,难道也同样是为了这个封印?
就在他心念电转,试图将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串联起来之时,一直静立于床脚的“噬魂”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刀身之上,那些密布的裂纹深处,猛地涌出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翻滚涌动,刀尖更是直指窗外那片黑影刚刚消失的方向!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灵术院中心方向的高塔上,传来一阵隐约而沉闷的钟声,悠长、肃穆,穿透沉沉的夜幕,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是灵术院最高等级的“警示钟”,只有在瀞灵廷派遣的特使正式抵达前夕,才会被敲响。
特使,已经来了。
凌昊用力握紧了手中那张承载着巨大秘密与危机的纸条,目光沉沉地落回“噬魂”之上。只见刀身之上翻涌的黑暗正缓缓向内收敛,最终,在古朴的刀柄末端,凝聚形成了一道与铁盒符号完全一模一样的、微微凸起的奇异印记。
窗外,夜风更急,云层翻涌,仿佛酝酿着一场席卷一切的暴风雨。
凌昊知道,真正的考验,从这一刻起,才算是刚刚开始。而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