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契丹间细
天启十三年秋初,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刚过,京城的空气里浸着潮湿的凉意,像一块拧不干的棉布贴在人皮肤上。晨雾浓得化不开,将西市的青石板路罩成一片模糊的灰,杂粮铺前挂着的 “李记粮行” 幌子,在雾中只露出半截褪色的青布,被穿巷风扯得轻轻晃荡。排队买粮的百姓缩着脖子,棉布衣襟上沾着雾水凝成的小水珠,低声议论声混着马蹄踏过湿滑路面的 “嗒嗒” 声,在雾里散得慢,却盖不住人心底对北伐的热望 —— 连挎着竹篮的老妪都在说,等皇上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就能吃上便宜的北方麦子了。
然而这沸腾的民心之下,暗流正贴着青石板路蔓延。锦衣卫指挥佥事林默站在杂粮铺斜对面的茶楼上,指尖抵着冰凉的木窗棂,窗缝里漏进的雾气让他鬓角的发丝沾了层白霜。他目光如鹰隼,死死锁着铺子里那个弯腰称粮的伙计:那人穿一身半旧的粗布短打,袖口磨得发亮,称粮时手腕翻转的弧度却带着几分僵硬 —— 更可疑的是,每当他递粮袋给客人时,左手食指总会不自觉地摩挲腰间,指腹那道浅淡的老茧,是契丹人常年握弓、被弓弦勒出的痕迹,绝非寻常商贩所有。
三日前,锦衣卫在城郊废弃的土地庙破获契丹谍报据点时,从烧得焦黑的密信残片里,审出十余名细作已混入京城。这些人藏在各行各业的褶皱里,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专门啃食北伐军的兵力部署与粮草路线。林默这几日踩着晨雾出门,踏着暮色回营,把西市的粮铺、布庄、客栈摸了个遍,终于在这雾蒙蒙的清晨,抓住了这条线索。
“大人,要不要现在动手?” 身边的锦衣卫校尉压低声音,手按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刀鞘与腰带摩擦的轻响,在寂静的茶楼里格外清晰。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楼下,雾中隐约有几个穿短打的身影晃过,是埋伏在巷口的暗探。
林默摇摇头,指尖划过窗沿上凝结的水珠,水珠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小圈湿痕:“再等等,看他有没有同伙接头。记住,要活口,咱们得从他嘴里掏出其他细作的下落 —— 这些人都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断了一只,剩下的就会藏得更深。”
话音刚落,雾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子提着油纸包,脚步轻快地走进杂粮铺。他袖口沾着泥点,却特意把长衫下摆掖在腰带里,露出腰间鼓鼓囊囊的硬物 —— 像是短刀。男子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递给伙计时,两人的手指快速碰了一下,伙计拇指在男子掌心划了个 “三” 字,男子则回了个 “五” 字 —— 这是契丹细作常用的接头暗号,代表 “三更,破庙见”。
林默眼神一凛,指节在窗棂上轻轻敲了三下 —— 这是行动的信号。楼下埋伏的暗探瞬间动了,像融入雾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堵住了杂粮铺的后门。校尉带着两名锦衣卫冲下楼,脚步声被雾水吸走了大半,等他们踏进铺门时,那伙计才猛地反应过来,抬手就掀翻柜台!米袋滚落的 “哗啦” 声中,他想从后门逃跑,却一头撞进暗探的怀里,冰凉的铁链 “咔嚓” 一声锁了他的手腕。
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见状,猛地拔出腰间短刀,刀光在雾蒙蒙的铺子里闪了一下,却没等他劈出去,林默已从茶楼二楼飞身而下,脚尖在铺外的粮袋上一点,借力踹在男子后腰。男子 “哎哟” 一声扑倒在地,林默的绣春刀已架在他脖子上,刀刃上的寒气让他瞬间僵住。
“老实点!” 林默冷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晨雾的凉意,“说,你们的接头地点在哪里?还有多少同伙在京城?”
两人紧咬牙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林默使了个眼色,锦衣卫将他们押进茶楼雅间,雅间桌上的茶早已凉透,杯底沉着几片干茶叶。半个时辰后,随着油纸包里搜出的契丹文密信被译出 —— 上面清晰写着 “通州粮仓,粮草三百万石,戍卫千人”,两人终于撑不住了,断断续续招供:他们是契丹 “黑鹰卫” 的细作,共十五人潜入京城,分散在粮铺、驿站、甚至军营周边的小饭馆,除了刺探情报,还准备在北伐军出兵前,放火烧了通州粮仓。
“大人,要不要立刻派兵去抓捕其他细作?” 校尉拿着供词,语气急切。
林默走到窗前,看着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他摇摇头:“不行,他们定有暗号联系,若是贸然抓捕,只会打草惊蛇。你立刻派人将消息禀报皇上,同时加派人手监视城南的土地庙 —— 按他们招供的,那里是主要接头点,等其他细作出现,再一网打尽。”
“属下遵令!” 校尉躬身应道,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茶杯,茶水洒在供词上,晕开了 “通州粮仓” 四个字。
林默看着那片晕开的墨迹,眉头紧锁。契丹细作能如此精准地掌握粮草囤积地点,甚至知道戍卫人数,说明京城中定有内奸配合。这内奸藏在朝廷的哪个角落?是兵部掌管档案的官员,还是通州粮仓的守卫?他必须尽快查明,否则北伐军的命脉,就捏在敌人手里。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的檀香,正与窗外飘进的雾气缠绕在一起。萧景琰坐在紫檀木龙椅上,手中捏着林默送来的密报,密报上 “契丹细作”“通州粮仓” 几个字,被他指尖的温度焐得发烫。他抬头看向窗外,晨雾已散,御花园里的银杏树叶开始泛黄,一片叶子飘落在窗台上,像一枚褪色的印章。
“皇上,” 兵部尚书站在一旁,袍角沾着晨露,语气里满是担忧,“通州粮仓是北伐军的命脉,若是被细作破坏,二十万大军将无粮可用。臣恳请皇上加派兵力,加强通州粮仓的守卫 —— 哪怕抽调京营的兵力,也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萧景琰点点头,手指在密报上轻轻敲击,敲击声与窗外的鸟鸣交织在一起:“传朕旨意,命赵霆从缉私盐队中抽调两千精锐,星夜前往通州粮仓;再命林默扩大追查范围,不仅要抓细作,更要揪出内奸 —— 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通敌叛国!”
“臣遵旨!” 兵部尚书躬身应道,转身时脚步匆匆,袍角带起的风,吹得御书房内的烛火晃了晃。
萧景琰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通州的位置。那里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标注着 “粮草三百万石”。通州是京城的东大门,漕运的终点,一旦粮仓出了问题,北伐军就成了无米之炊。他看着地图上蜿蜒的黄河,心中隐隐有股不安 —— 眼下晨雾虽散,可更大的 “雾”,或许还藏在暗处。
第二节 粮道危机:黄河汛情与运输调整
赵霆带领两千缉私盐队离开京城的第三日,黄河下游的汛情急报,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御书房的平静。
那几日,京城的雨下得缠绵,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御花园的芭蕉叶上,“嗒嗒” 声不绝于耳。萧景琰正与户部尚书围着粮囤模型商议调配方案,模型是用竹篾编的,上面插着小旗子,标注着各州府的粮草数量。突然,李德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的急报被雨水打湿了边角,他声音发颤:“皇上!河南巡抚八百里加急 —— 黄河开封段决堤了!五十艘漕船被堵在河里,一百万石粮食运不过来!”
萧景琰手中的竹尺 “啪” 地掉在地上,他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潮湿的风裹着雨丝扑进来,吹得他龙袍的下摆晃了晃。远处的天空是铅灰色的,乌云压得极低,像要把整个京城都罩住。“黄河汛情?”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漕船被堵在哪里?堤坝决口有多大?多久能疏通?”
户部尚书接过急报,手指在上面划过,指尖沾了墨汁也没察觉:“回皇上,漕船被堵在开封段的黑岗口,那里堤坝出现了三十丈宽的管涌,河水倒灌进附近的村庄,河南巡抚已组织民夫抢修,但连日暴雨,水位还在涨 —— 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疏通河道,恢复漕运。”
“半个月?” 萧景琰皱起眉头,走到粮囤模型前,拿起标注 “开封” 的小旗子,旗子上的丝线被他捏得变了形,“北伐军预计一个月后出兵,若是粮草不能及时运到通州,大军出发时,每人只能带三天的干粮 —— 这怎么够?”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沿着黄河的路线划过,从开封到通州,漕船原本只需五日的路程,如今却被洪水拦在半路上。黄河像一条暴怒的黄龙,用浑浊的河水吞噬着漕船,也吞噬着北伐的时间。更让人忧心的是,决堤的河水已经淹了附近的村庄,百姓们流离失所,若是灾情扩大,不仅粮草运输受影响,还可能引发民变。
“皇上,臣有一个提议。” 户部尚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咱们可以临时调整运输路线,把漕船上的粮食卸下来,用马车经陆路运往通州。虽然陆路运输成本高,每石粮食的运费要多花五文钱,速度也慢,但能确保粮草及时运抵 —— 总比让粮食烂在漕船上强。”
萧景琰沉思片刻,手指敲击着地图边缘,敲击声与窗外的雨声合拍:“陆路运输确实可行,但有两个问题:一是需要大量的马车和民夫,河南刚遭水灾,民夫不好找;二是沿途的安全 —— 契丹细作还没抓干净,他们若是袭击运粮队伍,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放心!” 兵部尚书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显然是冒雨从兵部赶来,“臣可以从京城周边的卫所抽调五千士兵,分成十个小队,每队护送五十辆马车。这些士兵都是经历过剿匪的老兵,对付几个细作绰绰有余。至于民夫,臣已让人传信给山东、直隶的知府,让他们组织受灾较轻地区的百姓,每运一石粮食,给二十文工钱 —— 百姓们有饭吃,自然愿意出力。”
萧景琰点点头,目光扫过两人:“好!就按你们说的办。传朕旨意:命河南巡抚即刻组织人手,不惜一切代价,先把漕船上的粮食卸下来,防止漕船被洪水冲翻;命兵部五日之内集齐五千士兵,配齐弓箭和火铳,务必保障运粮队伍的安全;命户部派十名官员沿途监督,每到一个驿站,就清点一次粮食,若有损耗,从严追究责任!”
“臣遵旨!” 两人齐声应道,转身时,衣袍摩擦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萧景琰走到窗前,看着雨丝织成的密网,心中却没松口气。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陆路运输不仅成本高,还受天气影响 —— 若是再下几场暴雨,土路泥泞,马车根本走不动。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李德全,” 萧景琰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朕旨意,命通州知府在粮仓周边设立三个临时粮站,每个粮站储备五十万石粮食;再命工部抽调五百名工匠,带着铁锹、木板,星夜赶往黄河下游,协助河南巡抚加固堤坝 —— 朕要在半个月内,看到漕运恢复通行!”
“奴才遵旨!” 李德全躬身应道,转身时脚步轻快了些 —— 他知道,皇上这是做好了两手准备,无论陆路还是漕运,都不会让粮草断了供应。
接下来的日子里,京城内外都动了起来。河南巡抚组织了上万名民夫,冒着暴雨登上漕船,一袋袋粮食被卸下来,堆在岸边的高台上,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像一座座小山。山东、直隶的知府则带着衙役,挨村挨户动员百姓,百姓们听说运粮能赚工钱,还管饭,纷纷推着自家的马车赶来,一时间,开封到通州的路上,马车连成了长龙,车轮碾过土路的 “轱辘” 声,在雨中传得很远。
五千士兵分成的小队,像护卫长龙的铠甲,每辆马车前后都有士兵守卫。他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往下流,在胸前积成了小水洼,却依旧挺直腰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遇到泥泞的路段,士兵们就跳下车,帮着民夫推车,泥水溅满了他们的铠甲,却没人抱怨 —— 他们知道,这些粮食,是北伐军的命,是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希望。
半个月后,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的那天,河南巡抚送来捷报:黄河堤坝的管涌已堵住,河道被疏通,漕船可以继续北上了。几乎同时,通州知府也传来消息,陆路运输的一百万石粮食已顺利运抵,三个临时粮站都储满了粮食。
萧景琰看着两份捷报,走到御花园里,阳光洒在他身上,驱散了多日的潮湿。银杏树叶在阳光下泛着金黄,一阵风吹过,叶子飘落下来,落在他的手心里。他轻轻捏着叶子,心中清楚,这场粮道危机虽然解决了,但北伐路上的困难,还有很多 —— 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确保北伐顺利。
第三节 内奸追查:锦衣卫的排查与突破
就在粮草运输问题解决的同时,林默带领锦衣卫,在京城的街巷里织了一张密网,终于网住了那条藏在暗处的 “毒蛇”。
那几日,京城的天气渐渐转晴,阳光透过云层,把西市的青石板路晒得暖洋洋的。林默却没心思享受这份暖意,他带着锦衣卫,把之前抓获的两名细作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用了 “连坐” 的法子 —— 只要细作供出一个同伙,就给他们减一年刑期。这法子果然奏效,第三天,其中一个细作就招了:城南的破庙里,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细作接头,接头人是个穿灰色短打的中年男子,说话带着浓重的契丹口音。
林默立刻带人埋伏在破庙周围。破庙早已废弃,屋顶的瓦片缺了大半,阳光从破洞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庙院里的荒草长到了膝盖高,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林默和锦衣卫趴在草从里,身上盖着与草色相近的麻布,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 他们像一群蛰伏的猎豹,等着猎物上钩。
午时三刻,一个穿灰色短打的男子果然走进了破庙。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哨,吹了一声轻响。片刻后,十三个穿着不同衣服的人从破庙的各个角落走出来,有粮铺的伙计、驿站的驿卒,甚至还有一个是军营里的伙夫。他们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手里拿着的密信,在阳光下泛着白。
“动手!” 林默低喝一声,率先从草从里跳出来,绣春刀出鞘的 “噌” 声,划破了破庙的寂静。锦衣卫们也纷纷起身,像潮水般涌进破庙,细作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铁链锁了个结实。
从他们身上搜出的密信,让林默倒吸一口凉气:密信上不仅标注了北伐军的军营位置、将领姓名,还详细写着神机营的火铳数量和火炮部署 —— 这些情报,只有兵部职方司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职方司掌管军事档案,负责记录军队的编制、装备和部署,能从这里偷出情报的,定是职方司的官员。
林默不敢耽搁,立刻带着密信进宫禀报。御书房内,萧景琰正看着北伐军的兵力分布图,听到林默的禀报,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职方司的官员?查!给朕仔细查,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卖朝廷!”
林默躬身应道,转身时,脚步快得像一阵风。他带着锦衣卫直奔兵部,把职方司的官员一个个叫过来问话,查他们的档案,看他们的字迹,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主事王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