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牵着蔓萝的手从高高的阁楼下来,回到永和宫时,晚膳早已备好。他心情极好,席间不断给她夹菜,看着她小口小口吃掉,眉眼间的笑意就没散过。
“南苑的事儿就这么定了,”康熙喝着汤,语气随意却不容置疑,“朕已让内务府着手准备,过几日便出发,你带着荣儿一同去。”
蔓萝咽下口中的清笋,抬眼看他,灯光下眼眸温润:“皇上都安排好了,臣妾听着便是,只是带荣儿去,会不会太给您添乱了?”
“添什么乱?”康熙不以为意,“男孩子,多出去跑跑见识见识是好事,整日拘在宫里有什么出息?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他又开始说起自己幼年习武骑射的趣事,蔓萝含笑听着,适时递上一句皇上真厉害或是荣儿若有您一半英武就好了,哄得他更是开怀。
这顿晚膳吃得格外温馨漫长。然而,蔓萝发现,康熙说的过几日,似乎被无限期延长了,并非行程有变,而是他压根就没再提去其他宫苑的事儿。
自那日从阁楼回来,康熙仿佛在永和宫生了根。批阅奏折?挪到永和宫西暖阁。召见臣工?若非必要,也尽量安排在乾清宫,速战速决,然后立刻回来,就连夜里安寝,那写着其他妃嫔名号的绿头牌,也如同虚设,梁九功连托盘都许久没端到过他眼前了。
一晃,便是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永和宫的门槛几乎要被内务府的人踏平。今天送来江南新贡的流光锦,明天抬进北地新献的紫貂皮,后天又是番邦进贡的稀奇宝石、精巧玩意儿……赏赐如同流水般涌入,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娘娘,您瞧瞧这匹云霞缎,阳光下泛着珠光呢!内务府说就得了两匹,一匹送来咱们这儿,另一匹皇上直接赏了安贵妃,说是感念安贵妃协理六宫辛苦。”春喜指挥着小宫女将新到的料子展开,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与有荣焉。
蔓萝正拿着个小银锤,给歪在她怀里打哈欠的胤荣敲核桃,闻言只抬眼看了看,神色平淡:“嗯,颜色不错,收起来吧。改日给荣儿做件春衫,剩下的你们几个瞧着分分,做点帕子香囊什么的。”
秋云在一旁笑道:“娘娘,这料子金贵着呢,给奴婢们岂不是糟蹋了?”
“东西再好,不用也是放着落灰。”蔓萝将敲好的核桃仁喂到儿子嘴里,语气寻常,“皇上厚赏,是恩典,咱们接着便是,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连绵不断的赏赐,和康熙日复一日的留宿,早已超越了寻常帝妃的恩宠,成了六宫乃至前朝都心照不宣的事实,皇上眼里,如今是真真只剩下永和宫这位了。
若是在刚入宫那会儿,或是与他情意最浓密之时,得到这般毫不掩饰的、近乎破格的独宠,蔓萝或许会心悸动摇,会沉溺在这份独一无二的荣光里。
但现在,她接过康熙亲手递来的、据说是使臣进贡的甜得发腻的菠萝蜜,面不改色地吃掉,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笑着点评一句:“甜是甜,就是有点腻嗓子,不如咱们京郊的蜜瓜爽口”,心里却平静无波。
她安然享受着这一切,如同呼吸般自然。
因为她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份独宠,早已超越了男女情爱的范畴。它是康熙态度的最直接体现,是她董鄂蔓萝和她所出的皇子胤荣,在这深宫之中最坚固、最耀眼的护身符,只要有这份恩宠在,那些暗地里的魑魅魍魉,想要动她和她的孩子,就得先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
这不再是她会为之脸红心跳的情,而是她必须稳稳接住、并且努力维持下去的势。
“想什么呢?”康熙处理完一批奏折,从西暖阁过来,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她肩上,低头看了看趴在小桌上认真描红的胤荣,“这小子今日功课如何?”
“李师傅夸他有进步呢。”蔓萝收回思绪,仰头对他笑了笑,顺手将手边晾得温热的参茶递给他,“皇上忙完了?喝口茶润润喉。”
康熙接过来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恬静的侧脸上,忽然道:“前儿给你的那对东珠耳珰,怎么不见你戴?”
蔓萝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前几天送来那匣子珍珠里的东西,随口道:“那珠子太大了,沉甸甸的,晃得人耳朵疼,臣妾让收起来了。”
“嫌沉?”康熙挑眉,随即对梁九功吩咐,“去,把内务府库里那盒小颗的、圆润的南珠找来,给皇贵妃串个坠子或者簪子,要轻巧的。”
“嗻。”梁九功应得利索,心里暗道,得,皇上的赏赐还得按着娘娘的喜好随时调整。
蔓萝有些无奈:“皇上,库房里的好东西都快被您搬空了,臣妾就一张脸,一双手,哪里戴得过来那么多?”
“戴不过来就收着,看着高兴也行。”康熙在她身边坐下,将描红描得手腕酸疼的胤荣抱到自己膝上,大手包住儿子的小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写,“朕瞧着你戴什么都好看。”
蔓萝看着他耐心教子的模样,听着这毫不走心的甜言蜜语,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涩意,很快便消散了。她拿起团扇,轻轻替这父子俩扇着风,语气带着点调侃:“皇上如今这嘴是抹了蜜不成?尽会说好听的哄臣妾。”
康熙抬头,看她一眼,眸色深深:“朕只哄你。”
蔓萝扇扇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笑开,眼波流转,嗔道:“那臣妾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心里却想,这话听着动人,可比起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宫权、经营起来的人脉、以及健康长大的儿子,这些甜言蜜语,也就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如今要的,早已不是他一时一刻的浓情蜜意,而是这独宠局面能维持得长长久久,直到她的荣儿羽翼丰满,足以自立。
晚膳后,康熙照例要去批阅剩下的奏章。蔓萝送他到殿门口,替他理了理衣襟。
“夜里看书别太晚,伤眼睛。”她轻声叮嘱。
康熙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知道了,你若是困了就先歇着,不用等朕。”
看着他走向西暖阁的背影,蔓萝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内殿。
春喜一边伺候她卸下钗环,一边喜滋滋地低声道:“娘娘,皇上这都连着三个月只歇在咱们这儿了,可见心里是真真只有娘娘您呢!”
蔓萝对着铜镜,看着镜中容颜依旧娇艳的自己,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啊,是挺好的。”
她需要的,就是这份只有,至于心动不心动,那早已不是她现在会去考虑的问题了。
维持住这个局面,保护好她想保护的人,才是顶顶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