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韩松在北极冻土观测站守了三十年。

>新来的队员陈星说:“这里的数据早就过时了,总部要关闭站点。”

>韩松沉默擦拭着老式仪器,像抚摸妻子临终前要他“替我看春天”的手。

>暴风雪夜陈星摔下山谷,韩松在零下50度爬行三小时求救。

>救援直升机灯光刺破雪幕时,陈星看见老人睫毛上的冰晶折射出虹彩。

>半年后陈星带新树苗重返荒原,冻土仪屏幕突然跃起绿色曲线。

>他按下播放键,韩松的录音在朝阳中响起:“春天不是季节,是人心里的光。”

---

铁门开启的瞬间,一股裹挟着千年寒冰气息的风,蛮横地撞在陈星的脸上。那风不像是在吹拂,更像是一种实体化的沉重压迫,冷得仿佛能直接冻结骨髓深处最后一点暖意。他猛地缩紧脖子,下意识地呛咳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如同细碎的冰刀在割裂气管。厚重的防寒服瞬间失去了所有意义,寒意穿透纤维,直抵皮肤,激得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收缩。

门内,是一个被冰雪和钢铁禁锢的小小世界。冰冷的金属墙壁、管道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霜,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陈旧的纸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绝对低温浸泡过的空旷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几盏悬挂在顶棚的惨白应急灯,光线病恹恹的,无力地对抗着从每一寸缝隙里渗透进来的、属于北极的、永恒的幽蓝暗影。时间的流速在这里似乎被冻结了,变得粘稠而缓慢。

然后,陈星看到了他——韩松。

老人几乎与一台庞大、陈旧得令人心生敬畏的冻土监测仪融为一体。他侧对着门口,背脊习惯性地微微佝偂着,像一棵被极地罡风反复蹂躏却不肯倒下的老树。身上那件洗得泛白、肘部磨得发亮的深蓝色工作服,几乎成了这金属与冰雪牢笼里唯一带着点活气的颜色。他整个人贴在冰冷的仪器外壳上,脸几乎要埋进那个布满灰尘、刻度模糊的圆形观察窗里。布满老年斑的手,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旁边一个早已被更先进技术淘汰的、黄铜外壳的机械气压计的表蒙。那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无价珍宝,又沉重得像是在挪动一座冰山。

冻土站代号“望春”,一个在永冻荒原上坚持了三十年的孤岛。名字里那点微末的暖意,被眼前无垠的冰原和刺骨的严寒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反讽。

“韩工?”陈星清了清被冻得发紧的嗓子,声音在这寂静里显得突兀又单薄。

擦拭的动作停顿了。那只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悬在黄铜表蒙上方,指关节因为长期暴露在严寒和工作中而显得异常粗大。几秒钟的死寂后,韩松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张脸如同被极地罡风精雕细琢过,沟壑纵横,皮肤是常年缺乏日照和极端气候共同作用下的暗沉与粗糙,如同风化龟裂的岩石。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陈星预想中的浑浊或麻木,反而沉淀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层般冷硬而锐利的光。那目光先是落在陈星脸上,带着审视,又似乎穿透了他,落在他身后那片被风雪封死的铁门之外。没有欢迎,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闯入者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陈星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他硬着头皮,试图让声音显得更正式、更有说服力一些:“我是陈星,总部派来的……技术评估专员。”他从鼓鼓囊囊的防寒服内侧口袋掏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盖着总部鲜红印章的文件,纸张的边缘在低温下显得有些脆硬。他向前一步,想把文件递过去。

韩松的目光只在那份文件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重新落回他面前的老旧气压计上。他抬起袖子,又开始了那缓慢、单调、近乎仪式般的擦拭动作。粗糙的布料摩擦着黄铜外壳,发出单调而固执的“沙…沙…”声,在空旷寂静的站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下敲打在陈星紧绷的神经上。

陈星拿着文件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被寒气刺得生疼。尴尬像冰冷的潮水漫上来。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也压下心头的躁意。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韩工,我理解您在这里的付出。但时代变了。卫星遥感精度越来越高,无人监测网覆盖了大部分关键区域……”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韩松的反应。老人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被打乱。“总部综合评估了所有站点的运行成本和数据价值,认为‘望春站’……持续存在的基础,已经非常薄弱。”他艰难地吐出那个结论,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干涩,“这份报告,是关闭流程的启动文件。”

“沙…沙…”回应他的,只有那固执的擦拭声。

陈星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他所有的数据和逻辑,撞在了一堵无形的、由沉默和冰构成的墙上。他捏紧了文件,纸张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这些老仪器,韩工,”他指了指周围那些庞大、笨重、布满旋钮和表盘、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微弱灯光的设备,“它们太老了!反应迟钝,精度有限,传输方式落后得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它们提供的‘数据’,在总部的超级计算机眼里,就是一堆需要额外算力去清洗、去校准的‘噪音’!投入产出比严重失衡,您明白吗?”

他试图寻找韩松眼中的波动,哪怕是一丝愤怒或反驳也好。但什么都没有。老人只是沉默地擦拭着,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包括陈星急切的话语,都只是背景里无意义的杂音。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似乎只容得下眼前这台冰冷的机器和他手中那块磨得起毛的旧布。

陈星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韩松工作台一角。那里,在一堆散乱的记录本和工具中间,安静地躺着一个东西——一个老旧的军用铝制水壶,深绿色的漆皮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哑的金属底色,壶身布满磕碰的凹痕,记录着漫长岁月里的颠簸。壶口边缘磨损得厉害。这壶看起来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它没有科技感,只有一种被时间反复摩挲后的温润。

陈星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滋生。他意识到,自己所有基于效率、成本、数据的锋利言辞,在这个沉默的老人和他手中那个磨损的水壶面前,显得如此空洞和冰冷。这不仅仅是关于仪器和数据,似乎还缠绕着更深沉、更无法被量化评估的东西。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了拿着文件的手,任由那份盖着红章的“判决书”无力地贴在身侧。冰冷的空气重新填满了两人之间巨大的、无声的鸿沟,只有那单调的“沙…沙…”声,固执地回响着,像一只不肯停歇的老钟,在丈量着这冰封世界里所剩无几的时间。

日子在望春站里凝固,像一块巨大的、透明的冰坨。窗外是永恒不变的灰白和幽蓝,窗内是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指针微不可察的颤动。陈星像个幽灵,在有限的空间里移动,指尖在冰冷的设备外壳上划过,记录下每一个读数,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角落。

韩松的世界,似乎就浓缩在那方寸之间。他依旧沉默寡言,却仿佛一台永不疲倦的精密机器,在庞大、陈旧、如同史前巨兽般的冻土监测仪周围移动。陈星从未见过他看表,但韩松的行动却有着一种近乎严苛的规律性。几点几分,他会出现在某个特定仪器前,俯身,将脸颊贴近那个布满划痕的圆形观察窗,眼角的皱纹因专注而深深聚拢,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窗内那微弱跳动的指针或刻度线。然后,他会极其缓慢地抬起布满老年斑的手,用那支同样上了年纪、笔帽开裂的钢笔,在厚厚的、纸张边缘已经卷曲发黄的手写记录本上,落下一个个工整却略显颤抖的数字。墨水是纯蓝的,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开一点点边缘,像凝固的泪痕。

那“沙…沙…”的擦拭声,成了这冰封世界里唯一带着点人气的背景音。韩松擦拭的对象五花八门:仪器外壳蒙尘的边角、一个早已停止使用的老式温度计、甚至是他自己那双磨得发亮的旧劳保手套。他的动作永远那么缓慢、专注,仿佛擦拭本身,就是维系这个世界运转的某种神圣仪式。

陈星试过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调试好带来的便携式高精度传感器,屏幕上跳动着实时更新的、色彩斑斓的数据流。他捧着笔记本走到韩松旁边,屏幕上冰川位移的矢量图清晰流畅。

“韩工,您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新设备实时回传,精度到毫米级。总部那边,同步就能建模分析,效率高太多了。”

韩松没有抬头。他的目光粘在冻土仪一个布满灰尘的压力表盘上,表盘指针微微颤抖,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他伸出食指,用指腹极其小心地拂去表盘边缘凝结的一圈细微冰晶。冰晶在指尖的温度下融化,留下一点微小的湿痕。

“嗯。”鼻腔里发出的一个模糊单音,是唯一的回应。那声音沉闷得如同从冻土层深处传来。

陈星的心沉了一下。他合上笔记本,屏幕上炫目的光芒瞬间熄灭。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上,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韩工,这里……真的守不住了。数据说话。”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理解您的不舍,但……时代在往前。”

擦拭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顿。韩松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那只擦拭着气压计的手,动作变得更快、更用力了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粗糙的布料摩擦着黄铜外壳,发出比平时更急促、更刺耳的“沙沙”声,像困兽在笼中焦躁地踱步。

陈星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僵硬。他顺着韩松的背影望过去,目光再次落在那只老旧的军用水壶上。它静静地立在角落,斑驳的绿漆,磨损的壶口,像一枚沉默的勋章。一种莫名的直觉攫住了他。他走近一步,声音放得更轻,带着试探:“韩工……那个水壶……看着有些年头了?”

韩松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时间仿佛被冻土站的严寒凝滞了。他背对着陈星,佝偻的背影在惨白灯光下投下一道浓重而沉默的影子。那只握着旧布的手,指节捏得死白,微微颤抖着。空气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那声音此刻被无限放大,填满了所有的寂静。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韩松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齿轮。他没有看陈星,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沉地落在他刚刚擦拭过的那台庞大、冰冷的冻土仪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冰封的痛楚,有沉重的疲惫,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来自时间深处的缅怀。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重量。

“她……临走前……”他停顿了很久,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气才能撬开那扇尘封的记忆之门,“攥着我的手……很凉……”他抬起那只布满老年斑、关节粗大的手,无意识地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曲,似乎在努力感受着什么早已消散的温度和触感。“她说……” 他又一次停顿,浑浊的眼底似乎有微弱的水光一闪而过,瞬间就被那冰层般的漠然覆盖了,“‘老韩……替我去看看……春天吧……’”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块沉重的冰坨,“咚”地一声砸在陈星心上。他瞬间明白了。明白了那沉默的擦拭,明白了那固执的坚守,明白了那磨损水壶上承载的份量。这望春站,这冰冷的仪器,这三十年的风雪,原来都是对一句遥远嘱托的漫长守候。

替她看看春天。

在这片被永恒寒冬统治的、春天从未真正降临过的冻土上。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陈星的鼻腔,他猝不及防,狼狈地低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把那汹涌而来的湿意逼退。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刺痛。

韩松已经转回了身,重新面对那台冰冷的机器。他抬起袖子,又开始了他那缓慢、固执、近乎自我惩罚般的擦拭。只是这一次,陈星清晰地看到,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似乎比刚才更红了一些,像被风雪刮过。

那之后,站里的空气微妙地改变了。沉默依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无声的对抗。陈星不再频繁提及报告和关闭事宜。他依旧做着他的记录,调试着他的新设备,只是动作慢了许多。有时,他会主动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学着韩松的样子,去擦拭那些庞大仪器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韩松从未阻止,也从未言谢,只是偶尔,当陈星擦拭到他附近时,老人会极其轻微地侧开一点身体,留出稍多的一点空间。

那天清晨,陈星被一种异样的寂静惊醒。仪器低沉的嗡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他猛地坐起,掀开冰冷的睡袋,冲进主控室。

韩松正站在那台庞大的冻土监测仪前,像一尊风化的石雕。他面前的屏幕上,本该跳动着绿色曲线的区域,是一片刺眼的、毫无生气的灰色。代表设备状态的几个关键指示灯,全部熄灭了。

“怎么回事?”陈星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紧张。

韩松没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枯瘦的手指指向屏幕下方一行细小的红色故障代码。“核心传感器……断了。”他的声音嘶哑,比平时更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老伙计……撑不住了。”他伸出手,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轻轻按在冰冷死寂的仪器外壳上,那动作,像是在安抚一个垂死的伙伴。

陈星的心沉了下去。这台“老伙计”,是望春站所有监测数据的心脏。它的瘫痪,几乎等于宣告了这座冰封哨所最后一点存在价值的终结。

“备用方案呢?”陈星快步上前,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试图唤醒沉睡的系统。

“没有。”韩松的回答异常简短。他依旧背对着陈星,目光停留在那片死寂的灰色屏幕上,仿佛要将它看穿。“设计……就没有冗余。那个年代……东西要命硬,要么……就没了。”

一种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陈星。他停下徒劳的操作,指尖还残留着控制面板的冰冷触感。他看向韩松,老人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巨大的死寂压垮。他想起那份冰冷的报告,想起总部会议室里那些效率至上的面孔,想起老人那句“替我去看看春天吧”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水光。

“……得修。”陈星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韩松说,更像是在对这座摇摇欲坠的冰封堡垒说。

韩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透出一点微弱而惊愕的光。他看着陈星,像在看一个突然说出陌生语言的闯入者。

“修?”韩松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怎么修?核心传感器在……在七号点位的深井里。”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埋在……一百二十米深的永久冻土下面。”他抬起手,指了指窗外——那是无尽的、起伏的白色荒原,一直延伸到灰蒙蒙的地平线尽头。“离站……直线二十公里。没有路。雪地车……早就趴窝了。”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两辆盖着帆布、早已失去活力的雪地车轮廓,“只能……靠腿。”

陈星的目光追随着韩松的手指,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白色。二十公里。在零下三四十度、地形复杂、随时可能遭遇暴风雪的北极荒原上徒步往返四十公里,只为修复一个几乎注定要被淘汰的传感器?这听起来不像任务,更像自杀。

“必须有人去。”陈星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他自己都感到一丝惊讶,“数据不能断。尤其是现在!”他加重了语气,“哪怕……哪怕是为了最后的评估,也得有完整的数据链支撑!”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苍白,但他此刻只能抓住这个。

韩松沉默地看着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光在闪烁、挣扎。许久,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我去。”

“不行!”陈星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看着眼前老人佝偻的身形,那在厚重防寒服下依旧显得单薄的肩膀,那双因常年严寒而关节变形的手。“这强度,您……”他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韩松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像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自嘲。他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向装备区。他拉开一个沉重的金属储物柜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套老式的、但保养得相当不错的极地装备:厚重的连体防寒服,皮毛一体的风雪帽,冰爪,雪镜,还有一套沉重的、装着备用零件和简易维修工具的工具包。他取出一套装备,动作熟练而沉稳。

“你……留下。”韩松背对着陈星,一边检查冰爪的搭扣,一边用那沙哑的声音说,语气不容置疑,“守着站。万一……信号……”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弯腰,开始费力地往腿上套那沉重的防寒裤。

陈星看着他艰难的动作,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在惨白灯光下微微晃动,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一步跨到韩松面前,几乎是用抢的,一把夺过老人手中那条沉重的防寒裤。

“我去!”陈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动和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看着韩松惊愕抬起的脸,那双深陷眼睛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有错愕,有担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我年轻,体力好。您熟悉设备,留在站里指导我,万一……万一我搞不定,您还能遥控指挥!”他飞快地为自己找到理由,同时已经开始利落地脱掉自己的外套,准备换上那套厚重的装备。

韩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陈星眼中那股不容置喙的决心,最终只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那动作沉重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不再阻止,转而开始默默地为陈星整理装备,检查每一个搭扣,拉紧每一根束带,将那沉重的工具包仔细地固定在陈星的背上。他的动作异常缓慢,异常仔细,粗糙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搭扣和厚实的尼龙面料,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

“七号点……地形复杂。冰裂隙……多。”韩松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在交代遗言,“看脚下……别信雪面。风……会变脸。变天了……就找背风处……挖雪洞……死等。”他抬起布满红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星,“活着……回来。东西……修不好……就算了。”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陈星用力点头,风雪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放心,韩工!我一定把数据给您带回来!”他拉上连体服最后一道拉链,风雪帽扣紧,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最后看了一眼韩松——老人站在惨白的灯光下,身形佝偻,像一截即将被风雪压垮的老树桩,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拉开沉重的铁门。

狂暴的风雪瞬间咆哮着涌入,如同无数冰冷的巨手将他向外推搡。陈星咬紧牙关,侧着身体,用尽全力挤出门缝,反手将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拉上。门内韩松那瞬间被隔绝的、写满忧虑的脸,成了他踏入这片白色炼狱前最后的影像。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风不再是风,是无数条抽打过来的、裹挟着坚硬雪粒的冰冷鞭子,疯狂地撕扯着他的防寒服,发出尖厉的呜咽声。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五米,甚至更近。天地间只剩下混沌的、旋转的灰白。脚下的积雪并不松软,而是被狂风压实、冻硬,踏上去发出“嘎吱嘎吱”令人心悸的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陷阱边缘。

陈星打开手持GpS,屏幕上代表望春站的小点迅速被拉远,代表七号点的红色标记在灰白的背景上微弱地闪烁。他埋下头,用身体对抗着狂风,像一把笨拙的破冰犁,在无边的白色中艰难地开辟出一条前路。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GpS上缓慢挪动的坐标,和身体深处不断累积的冰冷与疲惫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风声是唯一永恒的背景音,单调、狂暴,试图钻进头盔的每一个缝隙,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他按照韩松的叮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用冰镐探路,避开那些被浮雪掩盖、如同恶魔巨口的冰裂隙。

不知走了多久,风似乎小了一些。灰白色的混沌中,隐约显露出前方一片巨大的冰壁轮廓,像一堵灰蓝色的、沉默的墙。那就是七号点所在的冰蚀谷入口了。陈星精神一振,疲惫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靠近谷口,准备寻找深井入口标记时,脚下猛地一空!

那不是松软的雪陷,而是毫无预兆的、彻底的虚空!仿佛脚下坚实的大地瞬间消失。陈星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沉重的工具包拉扯着他,像一块绝望的石头。眼前是飞速掠过的、模糊的冰壁阴影和飞扬的雪沫。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头碎裂般的剧痛从右腿传来。他重重地摔在谷底,砸起一片雪雾。世界天旋地转,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瞬间窒息。他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右腿钻心的疼。头盔歪在一边,风雪帽上沾满了雪粒。

他挣扎着抬起头。头顶上方,是他坠落的地方,一个被狂风卷起的雪沫不断填补着的、黑黢黢的豁口,像一个无声嘲笑着他的巨口。深谷两侧是高耸陡峭的冰壁,光滑得无法攀爬,隔绝了所有的天光,将这里变成一个阴冷的、与世隔绝的冰雪坟墓。谷底的风比上面小很多,但那股寒意却更加刺骨,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

“呃啊……”陈星试着动了一下右腿,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让他浑身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咬紧牙关,颤抖着手,费力地拉开连体服的拉链,摸索着右大腿的位置。厚厚的防寒服已经被尖锐的冰棱划破了一道口子,里面一片濡湿,温热粘稠的液体正不断渗出,迅速在极寒中变得冰冷粘腻。血。

他摸到腿侧一个坚硬的凸起——通讯器。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抓住它,用尽力气按下紧急呼叫键!

“滋滋……滋啦……”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电流噪音。他绝望地抬头望向谷顶那个豁口。深谷的地形像一个巨大的冰漏斗,两侧高耸光滑的冰壁将微弱的信号彻底屏蔽、扭曲、吞噬了。红色的求救信号灯在通讯器上徒劳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着他惨白的脸和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

“望春站!望春站!听到请回答!陈星呼叫!陈星呼叫!七号点谷底!紧急情况!我摔下来了!右腿可能断了!通讯受阻!重复……”他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在狭窄的冰谷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岩壁上,显得空洞而绝望,很快就被风雪声淹没。

只有“滋滋”的电流噪音,像无情的嘲笑。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这深谷的寒意更甚,瞬间攫住了他。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迅速凝结。疼痛、寒冷、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望春站惨白的灯光,闪过那份冰冷的报告,最后定格在韩松为他整理装备时那双布满红丝、写满忧虑的眼睛。老人沙哑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活着……回来。”

不!不能死在这里!

他猛地睁开眼,挣扎着翻过身,忍着剧痛,开始用手在冰冷的雪地上摸索。他需要固定伤腿!需要找到任何可以保暖、可以发出信号的东西!

时间在剧痛和寒冷中变得模糊而粘稠。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摩擦肺管的灼烧感。体温在迅速流失,意识开始像浸了水的墨迹一样晕染、模糊。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和寒冷彻底吞噬时,头顶那黑暗的豁口处,似乎……传来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不是风声。

是……一种沉重而艰难的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厚厚的积雪上极其费力地拖行?

陈星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风雪弥漫的豁口。

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风雪完全遮蔽的……光点?

那光点非常微弱,昏黄,在混沌的灰白背景上艰难地闪烁着,如同狂风中的一点残烛。但它确实在动!极其缓慢地,沿着豁口的边缘移动着!

“韩……韩工?!”陈星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他拼命挥舞着手臂,尽管知道上面的人很可能根本看不见。

那昏黄的光点停住了。似乎在确认方位。

紧接着,光点开始移动!不是沿着豁口边缘,而是……向下!朝着他所在的谷底方向!

陈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了!

一个极其渺小、模糊的身影,在豁口边缘显现出来。风雪像疯狂的幕布,将那身影撕扯得扭曲变形,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一个人形轮廓。那人影没有选择绕路——那意味着数倍的危险和更长的绝望时间——他选择了最直接、最危险的方式:从陈星坠落的那片陡峭冰坡,向下滑降!

那身影几乎是趴在了雪坡上,手脚并用,以一种极其笨拙、极其艰难的方式向下挪动。每一次下滑,都伴随着雪块的崩塌和细碎冰屑的滚落,险象环生。那昏黄的光点——原来是韩松手里紧紧攥着的一盏老式的、用电池的防风马灯——随着他身体的剧烈晃动而疯狂摇摆,光影在陡峭的冰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不断跳动的影子,如同濒死巨兽的挣扎。

近了!更近了!

陈星甚至能隐约听到老人粗重、艰难、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穿透呼啸的风雪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决绝。

“韩工!小心!小心啊!”陈星不顾一切地大喊,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雪水一起流下,瞬间在脸颊上冻成冰壳。

突然,韩松脚下的冰雪发出一声不祥的“咔嚓”脆响!一大块冻结的雪壳崩塌!他的身体猛地向下急坠!

“啊——!”陈星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千钧一发之际,韩松那只没有提灯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抠进旁边一处裸露的冰岩缝隙里!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那盏老马灯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昏黄的弧线,“哐当”一声砸在谷底的积雪上,灯罩碎裂,光线瞬间熄灭了一半,变得极其微弱,在风雪中苟延残喘地闪烁着。

韩松的身体挂在冰壁上,一动不动。风雪撕扯着他厚重的防寒服。

“韩工!!”陈星肝胆俱裂,声音都变了调。

几秒钟后,那个模糊的身影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再次蠕动起来。他一点一点地,用那只抠进冰缝的手支撑着,挪动着冻僵的身体,重新在陡坡上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固的支点。他喘息着,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他放弃了那盏摔落的马灯,继续朝着谷底,朝着陈星的方向,一寸一寸,挪了下来。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冰雪的簌簌滑落和沉重的喘息。那身影在暴风雪中渺小得如同蝼蚁,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仿佛随时会被这白色的洪荒彻底吞噬抹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个模糊的身影终于重重地摔落在谷底的积雪上,就在陈星不远处。

韩松几乎是爬过来的。他扑到陈星身边,动作因为极度的寒冷和疲惫而僵硬变形。风雪帽下,他的眉毛、睫毛、胡茬上,全都凝结着厚厚的、毛茸茸的白霜,整张脸几乎被冰壳覆盖,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还露在外面,眼白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雾和痛苦的嘶声,像漏气的风箱。

“腿……”韩松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被严寒冻裂的质感。他没问别的,布满冰霜的手直接摸向陈星受伤的右腿。

“嘶……”冰冷的触碰让陈星痛得倒抽冷气。

韩松的手极其笨拙地摸索着,隔着厚重的防寒服按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尽管手指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断了。”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异常肯定。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星,风雪帽下那张冰封的脸上,眼神却像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不能……等。会冻死……在这里。”

陈星看着老人脸上厚厚的冰霜,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韩工!您……您不能一个人回去!太远了!您……”

“闭嘴!”韩松猛地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风雪。他不再看陈星,开始用冻僵的手,极其笨拙但异常迅速地解开自己身上厚重防寒服的拉链。动作因为寒冷而显得僵硬、扭曲。

“您干什么?!”陈星惊骇地看着他。

韩松没回答。他费力地脱下自己的防寒服外层——那件最厚重、抵御核心严寒的部分。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他里面的衣物,他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身体像风中落叶般抖动起来,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但他不管不顾,将那件还带着一丝微薄体温的厚重外套,猛地裹在了陈星受伤的右腿和上半身,用颤抖的手笨拙地拉紧束带。

“您穿上!您快穿上啊!”陈星挣扎着想把衣服推开,声音带着哭腔。

“别动!”韩松的声音嘶哑而严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他死死按住陈星,布满冰霜的脸因为极寒和用力而扭曲着。他接着又摘下自己厚厚的皮毛风雪帽,不由分说地扣在陈星头上,拉下护耳,将陈星的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自己的头发瞬间暴露在零下五十度的严寒空气中,花白的发丝迅速凝结起白霜。

“信号弹……”韩松喘息着,从自己工具腰带上解下两个圆柱形的红色信号弹,塞进陈星还能活动的左手里,用他冻得青紫、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紧紧握住陈星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指令。“看到……我走远……放一颗……隔……隔半小时……再放一颗……引路……给飞机……”

陈星的手被他冰冷的、颤抖的手握着,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沉甸甸的托付。他看着韩松——老人此刻只穿着单薄的中间层衣物,头发和脸上迅速覆盖着新的冰霜,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像要散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意志光芒。

“您……您会死的……”陈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汹涌而出。

韩松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到极点,有不容置疑的决绝,有沉甸甸的托付,似乎还有一丝……释然?他没再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他试着站直,但双腿剧烈地颤抖,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他放弃了,猛地伏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然后,陈星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韩松,这个在极地坚守了三十年、此刻几乎被冻僵的老人,开始向前爬行。

他用双臂的手肘支撑着身体,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在谷底冰冷的积雪上,一寸一寸,向前挪动。每一次拖动身体,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痛苦的闷哼。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像一只被碾碎了壳的蜗牛,在白色的死亡之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歪歪扭扭的、带着挣扎和血性的轨迹。他的目标是谷底另一端一个相对平缓的斜坡,那是离开这个冰雪坟墓唯一的生路。

风雪撕扯着他单薄的背影。那身影在空旷的谷底,在巨大的冰壁映衬下,渺小得如同一粒即将被吹散的尘埃,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艰难蠕动的轮廓,正一点一点地,朝着那象征着希望、却也意味着无尽凶险的斜坡,开始他漫长而绝望的远征。

陈星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被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钉在原地。他看着那个渺小、模糊、在风雪中艰难爬行的身影,看着那道深深的雪痕如同一条通向地狱的血路。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充满了绝望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爬行的身影终于蠕动到了斜坡下方,变成了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黑点。陈星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还能活动的左臂,颤抖着,将韩松塞给他的那枚红色信号弹,对准斜坡的方向,猛地拉开引信!

“嗤——!”

一道刺眼夺目的红色光焰,带着尖锐的嘶鸣,猛地挣脱束缚,撕裂混沌的风雪幕布,笔直地射向灰暗的天空!那红色如此鲜艳,如此绝望,像一道灼热的血痕,烙印在铅灰色的苍穹之上。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下方那个仍在缓慢蠕动的小小黑点,也照亮了陈星脸上纵横的泪痕和冰壳。

光焰在最高点爆开,化作无数细碎的红星,缓缓坠落,熄灭在无边的风雪里。短暂的辉煌过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以及更深的绝望。信号弹的光芒,在这片广袤无垠的白色地狱里,渺小得如同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

陈星放下发烫的信号弹外壳,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得他掌心一痛。他蜷缩在韩松留给他的外套里,那上面残留的一丝微弱的体温正在被严寒迅速掠夺。他紧紧握着另一枚信号弹,像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右腿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交替啃噬着他的神经,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清醒和昏迷的边缘飘荡。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视野里是旋转的灰白雪花和模糊的冰壁。

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呼啸的风声是永恒的背景。

就在陈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时,一种全新的、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穿透了风雪的呜咽,隐隐约约地传来!

起初很微弱,仿佛只是幻觉。但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沉重地敲打着冰原的鼓膜!

陈星猛地睁开几乎被冰霜糊住的眼睛,心脏狂跳起来!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那是韩松爬离的斜坡上方,那片混沌的天空!

灰暗的风雪幕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撕裂!

两道无比强横、无比刺目的巨大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猛地刺穿了狂暴的风雪!光柱粗壮得令人心悸,里面无数细密的雪粒在强光中狂乱飞舞,如同沸腾的白色尘埃!那光芒是如此炽烈,如此霸道,瞬间将周围翻滚的灰暗撕扯得粉碎,将整个冰蚀谷映照得亮如白昼!冰壁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将谷底所有嶙峋的阴影都驱赶得无所遁形!

直升机!救援直升机!

巨大的旋翼搅动起更加狂暴的气流,轰鸣声震耳欲聋,盖过了一切风声!那声音不再是遥远的希望,而是近在咫尺的、震动着大地的救赎之音!

“这里!我们在这里!”陈星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吼,声音却被巨大的轰鸣彻底吞没。他挣扎着,不顾右腿撕裂般的剧痛,拼命挥舞着手中那枚仅存的红色信号弹!小小的红色圆柱体在强光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光柱如同探照的灯塔,在谷底疯狂地扫视着。终于,一道光柱猛地定格,牢牢锁定了躺在雪地上、正奋力挥舞手臂的陈星!

光柱带来的不仅仅是希望的光芒,还有一股强劲的、裹挟着雪粒的下洗气流,吹得陈星几乎睁不开眼。他眯着眼,强忍着刺目的光线和扑面而来的雪粒冰渣,目光却急切地、疯狂地搜寻着!

斜坡上!那道韩松爬行留下的、深深的、歪歪扭扭的雪痕尽头!

一个身影,蜷缩在雪地里,像一块被遗弃的黑色岩石。正是韩松!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救援到来的前一刻,倒在了离生路咫尺之遥的地方。

直升机的强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冷酷而精准地打在那个渺小、静止的身影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那个蜷缩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韩松似乎被那巨大的轰鸣和强光惊醒了。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朝着直升机的方向望去。

强光直射在他布满厚厚冰霜的脸上!眉毛、睫毛、胡茬……所有毛发都被晶莹的冰晶完全覆盖包裹,像戴了一顶冰雪的头冠。就在他抬头的刹那,那凝结在长长睫毛末梢的、最细小的冰晶,在直升机探照灯无比强烈的白光直射下——

璀璨的七彩光芒,猛地迸发出来!

赤、橙、黄、绿、青、蓝、紫!如同无数颗微缩的钻石被瞬间点燃!虹彩!一道微小却无比清晰、无比绚烂的虹彩,在他眼前瞬间绽放、跳跃!那光芒纯净、剔透、转瞬即逝,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神迹般的美!

仿佛是这极寒地狱对他三十年坚守、对他用生命爬出的三小时血路,给予的最后、也是最震撼的加冕!冰与火的极致,在濒死的睫毛上,绽放出最短暂也最永恒的春天!

陈星躺在刺目的光柱和狂乱飞舞的雪粒中,隔着风雪,隔着生死,清晰地看到了那道在老人冰封睫毛上跳跃的、微小的虹彩。

那光芒,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绝望和冰冷。

救援绳梯垂落,绞盘的嗡鸣盖过了风声。陈星被固定在担架上,缓缓上升。在离开谷底的最后刹那,他拼尽全力扭过头,透过漫天狂舞的雪沫,望向下方斜坡上那个小小的黑点。强光下,他看见几个橘红色的救援身影正围拢过去,像几簇跃动的火焰,扑向那冰雪覆盖的微光。

悬梯猛地一沉,陈星被拽进了机舱。温暖的气流瞬间包裹了他,带着机油和人类体温的混合气味,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战栗。巨大的噪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被人七手八脚地安置好,盖上厚厚的保温毯。

“另一个呢?情况怎么样?”他嘶哑地喊着,声音淹没在引擎的咆哮里。

旁边的救援队员俯下身,凑近他耳边大声吼:“活着!冻僵了!有生命体征!别担心!”队员的脸上混杂着冰粒和汗水的痕迹,眼中是职业性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

陈星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担架上。他闭上眼,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涌出,迅速在脸颊上变得冰凉。活着!他还活着!那渺小的虹彩,终究没有被风雪吹熄。

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望春站惨白熟悉的灯光。他躺在医疗床上,厚厚的绷带固定着右腿,疼痛被药物压制,沉甸甸地钝痛着。他急切地转动眼珠搜寻。

房间另一头,靠近暖气片的位置,摆放着另一张医疗床。韩松躺在那里,身上连接着几台监护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微弱但规律的线条和数字。他脸上厚厚的冰霜已经化去,露出底下青紫、布满深深冻疮的皮肤,嘴唇干裂发白,眼睛紧闭着。一个氧气面罩覆盖着他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动面罩上凝结起薄薄的白雾。他看起来异常虚弱,像一截被风雪彻底摧残过的枯木,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低头记录着数据。陈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医生……他……”

医生抬起头,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他走到陈星床边,翻看了一下床头的记录板,声音平直:“陈星?你右腿胫腓骨骨折,失温,需要静养。至于韩工……”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另一张病床,“严重冻伤,多脏器功能受损,极度衰竭。我们稳定了他的生命体征,但……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尽快转运到有条件的医院。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不多了”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陈星的心里。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韩松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那个在冰坡上蠕动、睫毛凝结虹彩的画面再次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他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韩松,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覆盖在氧气面罩下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睛浑浊、疲惫,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几乎失去了所有神采。但他似乎感知到了陈星的目光。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一点点地,一点点地,终于聚焦在陈星脸上。

没有言语。那目光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带着千钧重量,沉沉地落在陈星身上。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一种无需言说的托付,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错辨的、终于看到某种终点的释然。

陈星读懂了。那目光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闸门。他猛地别过脸,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枕头。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在喉咙里滚动。

他知道,那道在暴风雪中为他点亮、在睫毛上凝结虹彩的光,正在无可挽回地、一点一点地熄灭。

几天后,一架更大的、涂着醒目红十字的固定翼飞机轰鸣着降落在望春站附近临时清理出的冰跑道上。引擎的咆哮撕裂了荒原永恒的寂静。陈星坐在轮椅上,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被医护人员推着,停在站房门口刺骨的寒风中。他看着几个穿着厚厚防护服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将韩松固定在担架上,抬出站房。老人身上盖着厚厚的保温层,连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线,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紧闭双眼的脸。

担架经过陈星轮椅边时,韩松似乎有所感应。他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终究没能睁开。但那只露在保温毯外、布满冻疮和针眼的手,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陈星的心猛地一抽。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只手,想要抓住最后一点温度。但担架已经被迅速抬远,塞进了机舱。沉重的舱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巨大的引擎声浪陡然加剧,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最后猛地抬头,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很快变成了视野尽头一个模糊的小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里。

寒风卷着雪沫,无情地抽打在陈星脸上。他坐在轮椅上,望着飞机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那扇冰冷的铁门在他身后敞开着,像一个巨大的伤口。望春站,这座孤悬于世界尽头的冰封哨所,失去了它的守望者,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在空旷中徒劳地回荡,如同挽歌。

接下来的日子,望春站彻底沉入了冰封的寂静。总部发来了冰冷的指令:所有设备保持最低功耗待机状态,等待最终处理方案。陈星的腿伤在缓慢愈合,但心口那个被风雪撕开的洞,却始终无法弥合。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主控台前,屏幕上显示着几台仍在苟延残喘的老仪器的读数,绿色曲线微弱地起伏,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他一遍遍听着救援前夜韩松留给他的那段录音,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站房里回响,每一次都像钝刀子割肉。

“……春天不是季节,是人心里的光。”韩松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清晰得刺耳,“守在这里……看的不是冻土……是……心里这点光……别让它……灭了……”

陈星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一角。那个斑驳的旧军用水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那寒意仿佛能顺着指尖一直钻进心底。

日子在无望的等待和刺骨的孤独中一天天滑过。窗外依旧是永恒的寒冬,灰白色的冰原延伸到天际,看不到尽头。直到那天清晨,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望春站死水般的寂静。

陈星几乎是扑过去的,抓起听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职业化平静的男声:“陈星同志吗?这里是北方总医院。很遗憾通知您,韩松同志……于今日凌晨三时十七分,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

后面的话,陈星一个字也没听清。听筒从他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上,弹跳了一下,悬在半空,兀自晃荡着,里面传出空洞断续的忙音。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冰雕。窗外灰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一片死寂的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过了几个世纪。他僵硬地转过身,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沉默的仪器,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台庞大、陈旧、屏幕早已一片死灰的冻土监测仪上。它像一个沉默的墓碑。

陈星缓缓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伸出手,布满薄茧的指尖,轻轻拂过监测仪冰冷光滑的外壳,拂过那个布满划痕的圆形观察窗,拂过那些早已不再闪烁的指示灯……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沉睡的脸颊。最后,他的手停在了仪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那里,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一张小小的、早已褪色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韩松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站在望春站崭新的铁门前,笑容灿烂,牙齿很白,眼神里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单纯的希望和朝气。他身边,依偎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脸颊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容温暖得仿佛能融化冰雪。她的头微微靠在韩松的肩膀上。

照片下方,用蓝色的钢笔水写着两行娟秀的小字:

>“老韩,替我去看看春天。——小梅”

>“一定!一起看!——韩松”

陈星的指尖,颤抖着,拂过照片上小梅温暖的笑靥,拂过韩松那早已被风雪磨蚀殆尽的灿烂笑容,最后停留在那两行早已模糊褪色、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上。

冰冷的铁壳下,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早已消散的体温,一丝被岁月和风雪深深掩埋的、关于春天的承诺。

他猛地收回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滚烫的液体汹涌而上,瞬间模糊了眼前冰冷的仪器和那张褪色的照片。他仰起头,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泪水却依旧决堤般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迅速凝结成小小的、透明的冰珠。

死寂的站房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他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在回荡,像一曲献给永冬的悲歌。

半年后。

引擎的咆哮声再次撕裂了北极荒原的寂静。一架涂装较新的中型直升机,搅动着漫天雪沫,缓缓降落在望春站外那片熟悉的、被狂风反复梳理过的冰原空地上。巨大的旋翼缓缓停止转动,卷起的雪尘渐渐平息。

舱门打开,冷冽的空气瞬间涌入。陈星第一个跳了下来。他穿着厚实的防寒服,身形比半年前结实了些,但眉宇间沉淀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重。他活动了一下右腿,那里曾经断裂的骨头已经愈合,行动间还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抬头望向望春站那扇紧闭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铁门,眼神复杂。

“陈工,东西都在这儿了!”一个年轻的队员从机舱里探出头,大声喊道。后面跟着下来两个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技术员,开始小心翼翼地卸下机舱里的设备箱和几个用特殊保温材料包裹的、细长的管状物。

陈星走过去,亲自接过了其中一个细长的包裹。他解开保温层的一角,露出里面几株稚嫩却充满生机的树苗枝干。针叶细密,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依旧保持着坚韧的翠绿。这是耐寒的松树和云杉幼苗,来自遥远的南方培育基地。他手指拂过冰冷的针叶,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

“开门吧。”陈星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平静。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熟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机油、陈旧的纸张、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绝对低温浸泡过的空旷感。站内一切如旧,惨白的应急灯,冰冷的金属墙壁,覆盖着白霜的管道……只是更加死寂,厚厚的灰尘覆盖在每一个平面上,仪器都处于沉睡的断电状态,连那低沉的嗡鸣也消失了。

陈星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主控台角落。那个斑驳的旧军用水壶,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他走过去,拿起水壶,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他仔细地拂去壶身上积落的灰尘,动作轻柔。

“开始恢复供电,启动核心设备自检。”陈星放下水壶,声音恢复了技术人员的干练,“数据记录仪优先,冻土监测仪……放到最后。”

年轻的队员们应了一声,立刻忙碌起来。站房内响起了设备启动的嗡鸣声、开关的啪啪声和队员们简短的交流声,驱散了一些沉积的死寂。陈星则抱着那几株树苗,走向站房一角那个小小的、由双层加厚玻璃围成的“生态观测窗”。这里曾经尝试种植一些苔藓和地衣,如今只剩下冻得硬邦邦的土壤和枯萎的残骸。

他蹲下身,用携带的小型加热器小心地融化表层的冻土,动作专注而耐心。他挖开一个小坑,将一株云杉幼苗的根部小心地埋进去,再覆上松软的、化开的土壤。接着是另一株松树。嫩绿的针叶,在这片被白色和金属统治了三十年的空间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倔强地宣告着生命的存在。

就在他埋下最后一株树苗,轻轻压实根部周围的土壤时,主控台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陈工!快来看!”

陈星心头一跳,猛地站起身。他快步走到主控台前,几个队员都围在最大的那块屏幕前,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屏幕,亮了。

不是仪器启动时那种缓慢的自检画面,而是一片……跳跃的、生机勃勃的绿色!

一条清晰的、充满活力的绿色曲线,正在屏幕中央剧烈地上下波动!不再是半年前那种微弱、濒死的起伏,而是如同被压抑已久的脉搏终于恢复了强劲的跳动,充满力量地向上跃升、延伸!屏幕下方的数据显示区域,一串串代表冻土温度、冰层位移、应力变化的数字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每一个数字都比陈星记忆中的历史记录活跃得多!

“这……这不可能!”一个年轻队员喃喃道,“冻土监测仪!它……它自己启动了?而且这数据……怎么会这么活跃?”

“是深层数据!”另一个队员指着屏幕下方一个不断闪烁的标识,“核心传感器……七号点位深井!它……它传回信号了!这活跃度……前所未有!”

陈星死死盯着那条剧烈跃动的绿色曲线,仿佛看到了一颗被冰封了无数岁月的心脏,正在厚厚的地层之下,重新开始强劲而有力地搏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让他瞬间有些眩晕。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碰到了工作台上的某个东西。

是那个老旧的录音播放器。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陈星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按下了播放键。

“滋……”

短暂的电流噪音后,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沙哑而平静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瞬间充满了整个望春站:

>“……春天不是季节,是人心里的光……”

就在韩松的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

“哗啦——!”

巨大的声响来自生态观测窗的方向!所有人猛地扭头望去。

只见那扇双层加厚的特种玻璃窗,正对东方的那一面!覆盖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的、浑浊的冰霜层,此刻如同脆弱的蛋壳,突然绽开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纹!清晨第一缕金红色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猛地穿透了皲裂的冰霜,汹涌地泼洒进来!

光柱笔直地投射进来,瞬间将站房内弥漫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无数金色的精灵在狂舞!这光芒如此霸道,如此温暖,带着穿透亿万年冰层的磅礴力量,不偏不倚,正好笼罩在陈星刚刚种下的那几株稚嫩的树苗上!

翠绿的针叶,在金红色的光芒中,瞬间被点燃!边缘折射出璀璨、流动的金边,每一根细小的针叶都仿佛在燃烧,在欢唱!它们不再是柔弱的幼苗,而是这片冰封之地诞生的、浴火重生的绿色火焰!生机勃勃的光芒甚至照亮了旁边那个斑驳的旧军用水壶,壶身上磨损的绿漆在阳光中仿佛也焕发了生机。

光芒也照亮了主控台屏幕上那条依旧在剧烈跃动、昂扬向上的绿色曲线!数据流像金色的瀑布般疯狂刷新!

韩松那句平静的箴言还在空气中回荡:

>“……守在这里……看的不是冻土……是……心里这点光……别让它……灭了……”

陈星站在那片汹涌而入的金红色光芒里,站在那蓬勃跃动的绿色曲线前,站在那几株燃烧着生命之火的树苗旁。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地平线上,一轮巨大、饱满、燃烧着的朝阳,正挣脱最后一丝灰蓝色云霭的束缚,将亿万道金红色的光箭,射向无垠的冰原!辽阔的白色荒原被瞬间点燃,蒸腾起一层稀薄而壮丽的、如同钻石粉尘般闪烁的金色雾气!冰层深处发出低沉的、连绵不绝的“咔嚓”声,那是亘古的坚冰在暖流下舒展筋骨的宏大交响!

一个刚来的年轻队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震撼得说不出话,他指着窗外那沸腾的金色光海,又看看屏幕上狂舞的绿线和阳光下生机盎然的树苗,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在金光中沉默伫立的旧水壶上,声音带着梦幻般的恍惚:“陈工……站长他……站长呢?”

陈星没有立刻回答。他沐浴在奔涌的金光里,脸上映照着屏幕上跃动的绿色和树苗燃烧的翠意。许久,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朝阳彻底点燃的、壮丽无边的冰原,投向那蒸腾升起的、钻石般的金色光雾深处。

他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混合着无尽悲伤与无边释然的弧度。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穿透了时间,落在这片被重新点亮的土地上:

“他在晴天里了。”

皮皮读书推荐阅读:电竞男神不好惹纵情死后睁眼重回婚前,踹渣男嫁军官女主重生后,每天都想锤人倾世华歌:千古白衣卿全新的穿越到洪荒大陆未开的时候前妻的春天1852铁血中华四合院之我总能置身事外神游悲郁地崩坏:身在特摄的逐火之旅旺财命订九命猫妖盛世帝女王爷太妖孽:腹黑世子妃隐秘偷欢和顶流亲弟上种田综艺后我爆红了东北那边的怪谈惹不起,国家霸霸都要抱紧她大腿异界之不灭战神人在斩神,身患绝症签到原神七神火烧的燎原星光的新书算命直播抓鬼穿成大佬姐姐的妹妹后放飞自我了四合院:身在民间,心向红星我错了姐姐,再打哭给你看穿越虫族之奇遇我曾爱过你,但不做男主白月光,我做反派掌中雀女将军的病娇公主夫人【魔道同人】我在夷陵养阿婴修真界白月光手握舔狗师姐剧本云中月之残月孤灯霍格沃茨的冒牌巫师枯萎的碎冰蓝横行港诡,从掠夺僵尸开始牵着我的你劫与解重生女帝之天尊掌中三寸金莲开局举报继父,病弱女配下乡被宠秦云萧淑妃四合院:阎家老二是个挂比游走诸天,全靠暗黑技能多!亿万婚约:她的财富帝国神临九天:斩邪上了大学你们异能者就不用考试了参演无限副本后,我成了顶流戮魔道大佬带着异能空间在七零霸道虐渣人在星铁,但是p社活阎王病娇孽徒的白月光竟是我
皮皮读书搜藏榜:道瞳觉醒:从杂役到万界主宰谁家炉鼎师尊被孽徒抱在怀里亲啊武影逆霄开局公司破产,在娱乐圈咸鱼翻身山海探秘之陌途棹渡纤尘山大杂院:人间烟火气小师祖真不浪,她只是想搞钱一剑,破长空你出轨我重生,做你女儿给你送终!穿书后,抢了女主万人迷的属性被雷劈后:我在地球忙着种田穿成养猪女,兽医她乐了小家族的崛起从弃婴到总裁八零军婚:阵亡的糙汉丈夫回来了给你一颗奶糖,很甜哒!原神:我给散兵讲童话影视快穿之宿主她不按套路出牌魔法之勋章穿越女尊,成为美男收割机原神:始源律者的光辉照耀提瓦特中奖一亿后我依旧选择做社畜农女有财被造谣后,丑妃闪婚病弱摄政王平安修行记荒年全国躲旱尸,我有空间我不虚美艳大师姐,和平修仙界困惑人生名剑美人[综武侠]仙界崩坏,落魄神仙下岗再就业妃常不乖:王爷别过来快穿囤货:利已的我杀疯了犯罪直觉:神探少女全职法师炸裂高手【观影体】森鸥外没有出现过超级农场系统死后:偏执王爷他为我殉葬了最强狂婿叶凡秋沐橙臣与陛下平淡如水蓄意撩惹:京圈二爷低头诱宠安老师!你的病弱前男友洗白啦盗墓:她来自古武世界荒野直播:小糊咖被毛绒绒包围了逆水沉舟寻晴记各天涯铁马飞桥新书无敌邪神伏阴【又名:后妈很凶残】
皮皮读书最新小说:清穿:事业咖靠演技卷上太后!港综:靓坤跟我混三天吃九顿宿舍求生,我家成了美女窝穿成军婚女主的妹妹后,剧情崩了边关小厨娘:将军来碗热汤?重生:侯府嫡女虐渣指南重生归来,借势双生姐姐成功上位快穿:入戏太深,男主反客为主了剧透娇妻要离婚,知青大佬急疯了心声暴露,炮灰们靠真千金改命四合院:那年头,我有个随身小院十大家族围攻龙虎山?甲子荡魔!青云家主不会修仙重生之我在四合院修炼武道年代快穿:宠妻男人多子多福斗罗之冰莲逆世洪荒:我以定海神珠开辟亿万世界说好的厌食王爷呢?怎么做啥吃啥泰百之玄幻穿越女杀手的第七种死法山海明月书:九域初召卷我,玄学大佬,杀穿末世怎么了?厉鬼恶人?还请进我人皇幡一叙!灵笼:我把自己上交给国家了合欢宗血色修仙录穿越DC超人,蝙蝠侠想打我?残影低语守寡后带俩娃,我无敌了崩坏三:联合征程与神秘谜团盗笔:我的阿尼玛格斯是麒麟明日方舟:爱祷告的工程师协议结婚?付总早就沦陷了HP:苏菲亚在霍格沃兹碇真嗣不再是适格者:成为光摆烂三年成帝尊要命!狼崽子叼走了娇软女知青诡河拾骨首长,你的手铐掉了妃倾皇朝奥特:我成了众奥特的人间体穿书六零抱上了小队长的粗大腿觉醒失败后我进入了竞技场斩神:我,程实,诸神愚戏不是冲喜吗?夫君怎么替我杀疯了修真界咸鱼躺平即无敌绑定系统后,我靠掠夺横扫诸天用歌词书写故事神奇手机之奇妙体验修仙:我在给功法Debug圣卿王的作妖小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