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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日寒冬里,我们是被遗忘的“冻痕”,在垃圾堆里苟延残喘。

> 温巢的广播日复一日播放虚假的春日影像,许诺着永不来临的温暖。

> 直到我在废弃气象站发现温教授的秘密记录:春天将在七天后回归。

> 统治者却要抹杀这消息,继续奴役冻痕。

> 我和伙伴们用残破的收音机零件拼凑信号发射器。

> 风雪中,我们爬上最高塔,手指冻得粘在冰冷的金属上。

> “就算看不见,向前。”我按下按钮。

> 当冰消雪融,第一朵花在旧世界苹果树上绽放。

> 我抱着那根开花的树枝走向人群:“欢迎来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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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是永不停歇的野兽,在铁锈平原上横冲直撞。冰冷的风卷起砂砾般的雪粒,狠狠抽打在小寒脸上唯一暴露在外的皮肤——防护镜边缘那一小片冻得发青的颊。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碎玻璃,在喉咙里割出细微的疼,喷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撕碎。

他蜷缩在一座巨大的废弃金属构件后面,试图寻找一点可怜的遮蔽。这里是“冻痕”的边缘,也是城市的垃圾场。他的名字,小寒,就和这无边无际的寒冷一样,是“温巢”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随手抛下的标签。冻痕,温巢——名字就是界限,就是判决。温巢有光,有热,有虚假的春天影像;冻痕只有风雪、饥饿,以及被遗忘的命运。

他麻木的手指在一堆冰冷的废弃物中翻找,寻找着任何还能称之为“有用”的东西。指尖早已失去知觉,每一次触碰金属,都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留下短暂的、刺骨的痛感。终于,他碰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半埋在冻硬的污雪里——一个老式收音机的残骸。

小寒把它扒拉出来,金属外壳冰冷刺骨。他把它塞进怀里,用破旧棉袄仅存的一点体温去暖它。动作僵硬地摸出工具袋里几样最简单的工具:一把豁了口的钳子,一小截焊锡,一个几乎没电的打火机式烙铁头。他必须修好它,哪怕只能听到温巢那循环播放的、令人作呕的“春日絮语”广播。那是温巢唯一施舍给冻痕的“精神食粮”,日复一日播放着阳光明媚、绿草如茵的虚拟影像,伴随着播音员甜腻得发齁的许诺:“温巢的科技终将驱散严寒,永恒的春天就在不远的未来,请耐心等待,保持秩序,温巢的怀抱永远温暖……”

每一次听到,小寒胃里都像塞满了冰冷的铁块。耐心?秩序?冻痕的耐心在一次次冻毙的同伴身上耗尽,秩序就是温巢冰冷的枪口和配给站前长长的、绝望的队伍。

他艰难地活动着几乎冻僵的手指,卸下收音机后盖。里面的元件积满了污垢和冰晶。他用僵硬的手指,一点一点,像在完成一场与时间的酷刑赛跑,清理、检查、用那微弱的烙铁热量试图连接断点。每一次微小的成功连接,都伴随着指尖钻心的疼痛和麻木。时间在风雪的嘶吼中流逝,防护镜的镜片内侧,早已结满厚厚的冰花,视野模糊一片。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风雪的异响传来。是靴子踩在冻硬雪地上的嘎吱声,还有急促、压抑的喘息。小寒猛地警觉,将工具和半成品的收音机残骸飞快塞进怀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构件,像一块石头。

两个身影踉跄着冲过垃圾场边缘的缺口,跌跌撞撞地扑向他藏身的金属构件后方。是阿芒和霜儿。

阿芒的棉帽歪斜着,脸上新添了一道血口子,正往外渗着血珠,瞬间就在低温下凝成了暗红的冰晶。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白雾,眼神里燃烧着愤怒的余烬。霜儿紧紧抓着他破旧棉袄的袖子,小脸煞白,嘴唇冻得乌紫,浑身筛糠般抖着,那双总是怯生生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恐惧。

“温…温巢的巡逻队……”阿芒喘息稍定,声音嘶哑,“霜儿…霜儿饿急了,想绕近路去七号配给点后面…看看有没有倒掉的残渣……被…被那群穿暖气的畜生发现了!”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冰渣,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妈的,追了我们三条巷子!霜儿差点……”

霜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说不出话,只是把阿芒的袖子攥得更紧,指节都发了白。

小寒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冰海。愤怒和一种更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脏污油纸裹着的小包,递过去。里面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混合着不明植物纤维的压缩口粮。这是他用今天翻到的几个还算完整的旧阀门,在冻痕黑市角落换来的。

阿芒愣了一下,看看口粮,又看看小寒防护镜下沉默的脸,猛地别过头,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属构件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操!”他低吼着,声音里压抑着火山般的憋屈,“我们他妈的不是老鼠!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问题像冰锥一样扎在每个冻痕的心上。风雪更大了,像要彻底吞噬这三个渺小、模糊、在绝望边缘挣扎的身影。

风雪毫无怜悯地持续肆虐了三天。垃圾场几乎被彻底掩埋,寻找“有用”之物变得异常艰难。小寒怀里的收音机零件依旧冰冷沉默。饥饿像一条毒蛇,盘踞在空瘪的胃里,噬咬着意志。阿芒脸上的伤口结了厚厚的血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沉默地趴在那里,映衬着他眼中日益黯淡的光。霜儿更加安静了,常常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目光空茫地望着外面永无止境的灰白。

第四天,风势诡异地减弱了,雪却下得更大,沉重的雪片无声地堆积。小寒决定冒险去更远的区域——靠近旧世界废墟边缘的那片区域碰碰运气。那里曾是城市的一部分,倒塌的建筑物形成巨大的、危险的金属迷宫,传说中埋藏着一些旧世界的“宝藏”,但也充斥着塌方的危险和不祥的传说。

阿芒和霜儿执意跟着。穿行在倒塌的钢筋水泥丛林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积雪深及大腿,冰冷的金属残骸随时可能滑落或坍塌。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埃的冰冷气味。他们艰难地跋涉着,像几只渺小的蚂蚁在巨兽的骸骨间爬行。

“小寒…你看那边…”霜儿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小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一片被巨大混凝土板斜压着的废墟后面,似乎有一个相对完好的低矮建筑轮廓,被厚厚的积雪半掩着。一个模糊的、褪色的标识牌歪斜地挂在残破的门框上方,隐约能辨认出几个剥落的字母:“…象…站”。

气象站?一个旧世界的气象站?

一丝微弱的好奇心驱散了部分麻木。三人费力地扒开被积雪和碎石堵住大半的入口。门轴早已锈死,阿芒用肩膀狠狠撞了几下,才勉强撞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一股陈腐、冰冷、带着尘埃和纸张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一片漆黑。小寒摸索着,用快没电的应急灯照亮。房间不大,布满灰尘。几张倾倒的桌子,散落在地的纸张。角落里,一台覆满灰尘的庞大仪器,屏幕漆黑。墙边立着一个灰扑扑的金属柜子,柜门虚掩着。

小寒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他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是塞得满满当当的文件夹和笔记本。他随手抽出一本厚厚的硬皮笔记本,拂去灰尘。封面上用褪色的墨水写着名字:温长林。

温教授?那个传说中温巢创始人之一,后来却神秘消失的顶尖气象学家?据说他才是温巢早期气候维持系统的真正奠基人。

小寒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极其工整的手写记录、复杂的图表、公式。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演算,但能认出那些反复出现的关键词:地热异常、大气环流恢复模型、冰盖消融速率预测……

他快速翻动着,纸张发出窸窣的脆响。阿芒和霜儿也凑了过来,屏住呼吸。应急灯的光线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摇曳的光柱。

突然,小寒的手停住了。他翻到了笔记本的最后几页。

日期是——仅仅几天前!墨迹还很新!

他凑近灯光,急切地阅读着。不再是复杂的公式,而是几行简洁、有力、带着激动笔触的记录:

> **观测确认:深层地热活动出现前所未有的规律性脉冲!异常波动来源锁定——并非温巢系统!**

> **大气环流模型显示,强干扰源正迅速衰减!冰盖消融速率预测模型(Ver.7.3)输出结果:峰值已过!**

> **综合所有独立观测站(包括已废弃的S-7,即本站)回传数据……**

> **结论:全球性极寒事件即将结束!自然气候系统正在自我修复!**

> **春天……真正的春天……预计将于7天后回归!**

> **必须立刻上报!温巢的谎言该结束了!人类需要真相!**

> **……(后面几行被用力划掉,墨迹凌乱)**

> **……他们来了……不……不能让他们……销毁……**

最后几行字,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透着绝望的挣扎。然后,记录戛然而止。

“春天……七天后?”阿芒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霜儿捂住了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冲击带来的眩晕。

小寒握着笔记本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纸张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掌心。七天后!真正的春天!不是温巢虚拟影像里那个虚假的幻梦!温教授发现了真相,他试图上报……然后,“他们”来了。

温巢!只有温巢!他们早就知道!他们一直在欺骗!用虚假的春天承诺麻痹所有人,维持他们吸血的统治!他们甚至要追杀说出真相的人!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愤怒、恐惧和某种沉重责任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小寒长久以来的麻木堤坝。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阿芒和霜儿。阿芒脸上的血痂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眼中熄灭的火光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重新点燃,烧得通红。霜儿的泪水终于滚落,在布满灰尘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那泪水不再是绝望的冰晶,而是滚烫的。

“他们想捂住这个消息,”小寒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像冰层碎裂的第一声脆响,“继续把我们当燃料烧。为了他们的‘永恒温巢’。”

阿芒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柜子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做梦!”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血腥气。

霜儿擦掉眼泪,用力点头,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

小寒迅速将笔记本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冰凉的纸张紧贴着滚烫的皮肤。他目光扫过房间,落在那台庞大的旧仪器上。“找!把所有看起来像记录数据的东西都找出来!磁盘、磁带、打印纸!任何能证明温教授结论的东西!”他的声音急促而有力,“还有……找找有没有能发送信号的东西!哪怕是最原始的!”

希望像一颗被深埋地底、濒临死亡的种子,骤然得到了春雨的讯息,开始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想要破土而出。这间冰冷、死寂、布满灰尘的旧气象站,瞬间成了风暴的中心。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与时间、与温巢追捕者、与绝望本身进行的疯狂赛跑。气象站成了他们临时的、危险的堡垒。小寒像一个着了魔的工匠,将那个老旧的收音机残骸、从气象站里翻找出来的布满灰尘的零件(一个功率放大器模块、一段缠绕的铜线天线、甚至几块老式电池)、以及阿芒和霜儿从更危险的废墟深处拼命搜寻回来的各种废弃电子元件,在冰冷的地面上铺开。

没有图纸,没有指导,只有小寒脑海中那个近乎偏执的念头:要发出声音!要让冻痕听到!要让温巢的谎言见鬼去!

他布满冻疮和细小伤口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和塑料元件间笨拙而快速地移动、连接。焊锡在微弱的烙铁热量下艰难地融化、流淌、凝结。刺鼻的松香和金属灼烧的气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失败了,就拆掉重来。电流的微弱火花偶尔在错误的连接点迸发,带来一阵焦糊味和短暂的黑暗。每一次失败都像一盆冰水浇头,但笔记本里那句“春天将于7天后回归”就像烙印在视网膜上的火焰,驱散着寒冷和疲惫。

阿芒成了最警惕的哨兵。他脸上的血痂让他看起来更加凶狠。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气象站入口那条被他们用碎石和废铁重新加固过的缝隙附近,耳朵捕捉着外面风雪的每一丝异响。有一次,温巢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和探照灯的光柱真的扫过附近的区域,离他们藏身的废墟仅一墙之隔。那一刻,连空气都凝固了。阿芒紧握着手中一根磨尖的钢筋,指节发白,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扑出去。小寒和霜儿屏住呼吸,伏在冰冷的地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幸运的是,巡逻队没有发现那个被积雪巧妙掩盖的入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危机暂时解除,三人瘫倒在地,冷汗浸透了内衣,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变得冰凉刺骨。

霜儿默默地承担起了所有后勤。她用找到的一个破旧金属罐,融化着外面刮进来的、相对干净的积雪,煮成微温的水。她把小寒和阿芒带回来的那点可怜的食物(一些苔藓、冻硬的不知名根茎)仔细地分成三份,自己总是吃最少的那一点。当小寒和阿芒因为调试失败而烦躁沮丧时,她会默默地把温热的雪水递过去,或者只是用那双清澈、充满信任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她的存在,像寒夜里一簇微弱却执着的火苗,无声地支撑着两个濒临崩溃边缘的同伴。

“成了!”第三天深夜,小寒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变形。

工作台上,一个由无数废旧零件、导线胡乱焊接拼凑而成的丑陋“怪物”静静地躺着。它看起来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唯一能显示它与普通废铁不同的,是一个小小的绿色指示灯,正微弱而稳定地闪烁着。

小寒颤抖着手,将那个旧收音机的话筒部分,接驳到这个“怪物”的输出端。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却只发出嘶哑、微弱的气流声:“……试……试音……”

旁边的接收器——一个同样破旧、被小寒改装过的收音机喇叭——沉寂了一秒,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尖锐刺耳的啸叫声!那噪音如此巨大,瞬间撕裂了废墟内的死寂,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啊!”霜儿吓得捂住耳朵。

阿芒猛地扑过来,差点撞翻工作台。“关掉!快关掉!”他低吼着,脸色煞白。这噪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无异于向温巢巡逻队发射了一颗信号弹!

小寒手忙脚乱地切断电源。刺耳的啸叫戛然而止,留下令人心悸的耳鸣和死一般的寂静。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魂未定和后怕。短暂的狂喜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发射器能工作,但声音……是毁灭性的噪音。这样的信号发出去,不是传递希望,是召唤死亡。

巨大的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寒。他盯着那堆丑陋的废铁,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肩膀垮了下去。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挣扎,换来的只是一个会尖叫的废物?绝望的阴影再次沉沉压下。

“小寒……”霜儿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那个……温教授的笔记……你念的时候……声音……很不一样……”她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能不能……只把字……变成……电波?像温巢广播那样……只是念出来?”她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布满灰尘的旧式音频滤波器模块,那是他们从气象站设备上拆下来的,一直没搞懂怎么用。

小寒猛地抬起头,看向霜儿,又看向那个被忽略的模块。只传输文字编码?转换成最基础的、没有音调起伏的合成语音?像温巢发布冰冷通知时用的那种?那样信号可以更简单,更容易穿透干扰,也更隐蔽,不易被追踪源头!

一丝微弱的光芒重新在他死寂的眼底点燃。他几乎是扑向那个模块,重新抓起烙铁。希望,在霜儿怯怯的话语里,找到了新的、更可行的支点。

第七天的黎明,没有光。只有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风雪比前几天更加狂暴,仿佛末日最后的疯狂。气温骤降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连呼出的白气都似乎要在瞬间冻结成冰晶。真正的考验,就在此刻。

小寒、阿芒和霜儿,站在垃圾场边缘那座最高的废弃信号塔脚下。塔身锈迹斑斑,在狂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它曾是旧世界的通讯枢纽之一,如今是冻痕这片绝望之地唯一的制高点。小寒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最终完成的“怪物”——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导线外露、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简陋发射器。阿芒背着一个同样简陋的自制背包,里面装着他们仅有的、由几块旧电池并联组成的“电源”,以及温教授那本至关重要的笔记本。

“走!”小寒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破碎不堪。

攀爬开始了。每一根冰冷的、覆盖着厚厚冰凌的金属横梁,都像一把淬毒的刀。风像无形的巨手,疯狂地撕扯着他们单薄的身体,试图将他们从高塔上掀下去。小寒打头,将发射器用一根绳索绑在背上,双手抓住冰冷的金属。刚接触的一刹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早已磨损露线的手套,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骨头里。他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手套的布料很快被粗糙的冰凌磨破,手掌直接贴在冰冷的金属上,皮肤瞬间被粘住。他猛地一扯,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手掌上留下几块模糊的皮肉,鲜血涌出,瞬间在低温下凝固,变成暗红色的冰。

“呃啊!”身后的阿芒也发出痛苦的闷哼。他背着沉重的电池包,攀爬更加艰难,手指同样被粘掉了一层皮,鲜血染红了冰冷的梯级。

霜儿在最后,她的体力最弱。狂风吹得她小小的身体像一片叶子般摇摆不定。她咬着嘴唇,泪水刚涌出就被冻成冰珠挂在睫毛上。她死死盯着上方阿芒和小寒的背影,那是她全部的支撑。每一次向上挪动,都是对生命极限的挑战。

“坚持住!霜儿!”阿芒低头嘶吼,声音被风刮走大半。

霜儿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脚,踩上更高一级冰冷的横梁。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皮肉撕裂的细微声响和刺骨的剧痛。渺小、模糊的身影,在末日般的风雪中,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寒冷麻木了神经,只有那本笔记本隔着衣服紧贴心脏的触感,像微弱的炭火,提醒着小寒为何攀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们终于爬到了塔顶那个小小的、四面透风的平台。风雪在这里更加肆虐,几乎让人无法站立。小寒和阿芒用冻僵的身体,死死抵住狂风,迅速将发射器固定在平台中央一根相对稳固的金属支架上。阿芒颤抖着打开背包,将沉重的电池包拖出来,用冻得麻木的手指,艰难地将粗大的导线连接到发射器预留的接口上。接口冰冷,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我来!”霜儿扑过来,她的小手相对灵活一些,但同样冻得通红发紫。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一部分风,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一点一点,将导线用力地怼进接口。

咔哒。一声微弱的轻响,在风雪的咆哮中几不可闻,但在三人耳中却如同惊雷。

电源接通了!

发射器上,那唯一代表生命的绿色指示灯,再次微弱而倔强地亮了起来。

小寒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进肺里。他掏出怀里那本被体温捂得微温的笔记本,翻到最关键的那一页。他颤抖着按下发射器上一个简陋的按钮,将话筒凑近嘴边。

风雪狂暴地灌入他的喉咙,几乎无法发声。他拼命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嘶吼,声音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冻痕……所有冻痕……听着!我是小寒!我们在旧气象站……找到了温长林教授……最后的记录!”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火烧火燎。阿芒和霜儿死死扶住他,用身体为他抵挡最猛烈的风。

“……极寒……即将结束!自然……春天……将在今天……回归!温巢……在欺骗!他们……想掩盖真相……奴役我们……永远!”

信号通过那丑陋的发射器,被转换成最基础、最冰冷的合成电码,再被强行注入那根用废旧导线临时缠绕、在风雪中狂乱舞动的天线。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和狂暴的电磁干扰,向着下方那片死寂的、被冰雪覆盖的绝望之地,向着每一个在寒风中瑟缩、在饥饿中麻木的冻痕角落,发射出去。

“春天……是真的!它……就要来了!不要放弃!温巢……关不住春天!”

小寒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意识开始模糊。风雪像要彻底将他埋葬。但他依旧死死抓着话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笔记本扉页上温教授潦草写下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就算……看不见……向前!向前!”

最后一个音节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身体一软,向前倒去,话筒脱手掉落。阿芒和霜儿惊叫着死死抱住他下滑的身体。发射器上的绿灯疯狂闪烁了几下,发出一阵噼啪的杂音,彻底熄灭了。简陋的天线在狂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塔顶平台,只剩下风雪的咆哮,和三个依偎在一起、几乎冻僵的渺小身影。信号发出去了吗?有人听到了吗?还是他们耗尽生命发出的呐喊,只是淹没在这末日风雪中的一声微弱叹息?无人知晓。寒冷和黑暗迅速吞噬了最后一点知觉。

……

寒冷,无边无际的寒冷。

小寒感觉自己沉在冰海的最深处,意识像被冻住的游鱼,缓慢而沉重地漂浮。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包裹着每一寸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一丝异样的感觉穿透了厚重的冰层。

是……光?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他用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不是温巢那种刺眼的人造冷光。是……一种柔和的、带着温度的、金黄色的光。它透过破窗棂上积满灰尘和冰花的玻璃,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面积雪融化的水渍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光?温度?

小寒混沌的意识艰难地转动着。他记得他们最后是在塔顶……发射器……倒下了……这里是……气象站?谁把他们弄下来的?

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子,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视线艰难地移动。

阿芒就躺在离他不远的角落里一堆破布上,还在沉睡。他脸上的血痂在金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但嘴角……那是什么?一丝极其放松、近乎安详的弧度?在阿芒脸上,小寒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

霜儿蜷缩在靠近那扇破窗的位置,小小的身体沐浴在阳光里。她的睫毛在光线下微微颤动,脸上脏污的泪痕还在,但眉宇间那股长久以来的惊惶和怯懦,像被阳光蒸融的冰雪般,消失无踪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笼罩着她。

光……阳光?真正的阳光?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小寒混沌的脑海,带来一阵近乎眩晕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像生锈的机器,发出痛苦的呻吟。

“别动!”一个嘶哑却透着激动的声音响起。是阿芒,他也醒了,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光,胸膛剧烈起伏。“光……是光!小寒,你看见了吗?是光!”

霜儿也惊醒了,她坐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害怕地缩起来,而是怔怔地看着那束照在她手背上的阳光,然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小手伸向光柱。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浑身一颤,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无声的哭泣,却比任何嚎啕都更震撼人心。

小寒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他不再试图起身,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侧过头,望向窗外。

天空!

那不再是铅灰色的、令人绝望的铁幕。它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澄澈的、温柔的蓝色!像旧世界画册里描绘过的最美的宝石!几缕羽毛般的白云悠闲地飘浮着。狂暴的风雪消失了,只有微风带着一种……一种从未闻过的、湿润的、泥土苏醒的气息,轻轻拂过破窗。

冰……真的在融化!

屋檐上,凝结了不知多久的厚重冰棱,正滴下晶莹的水珠。嗒……嗒……嗒……声音清脆,如同天籁。窗外堆积如山的污雪,边缘正在塌陷、变暗,融化成浑浊的雪水,汇成涓涓细流,顺着地势向下流淌。

春天……温教授是对的!春天真的来了!就在今天!

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寒冷、疼痛和疲惫。小寒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笑,却呛出了眼泪。

“信号……”阿芒猛地想起,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我们的信号……发出去了吗?有人……听到了吗?”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声音。

不是风雪的呼啸,不是温巢巡逻队的引擎轰鸣。

是……人声!

很多很多人的声音!压抑的、试探的、带着巨大不确定的、嗡嗡的议论声,正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小寒、阿芒、霜儿,三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又无比坚定。他们互相支撑着,踉跄地走向气象站那扇破败的门口。

推开门。

刺眼的、真实的、温暖的阳光瞬间拥抱了他们,让他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垃圾场边缘,那片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永远覆盖着冰雪的旷野,此刻正在阳光下发生着惊人的变化!大片的积雪在消融,露出下面深褐色、湿润的土地。融化的雪水在低洼处汇聚,反射着天空纯净的蓝。

而更震撼的是人。

人!密密麻麻的人!

从垃圾场深处那些用破布和废铁搭成的窝棚里,从废墟的阴影中,从四面八方每一条肮脏的小巷里……冻痕们,像从漫长的冬眠中被阳光唤醒。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脸上刻着苦难的痕迹。他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脸上带着同一种表情:一种巨大的、几乎无法承受的茫然、震惊、和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狂喜。

他们抬着头,望着那片久违的、澄澈的蓝天。阳光照在他们肮脏的脸上,照亮了眼中闪烁的、久违的光芒。他们伸出手,试探着触碰阳光的温度,感受着微风拂过皮肤的轻柔。人群中,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发出了压抑多年的、野兽般的嚎叫,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站着,沐浴在阳光里,仿佛一尊尊正在融化的冰雕。

沉默在蔓延,一种巨大希望降临前的、近乎神圣的沉默。

小寒的目光扫过人群,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然后,他的视线凝固在不远处。

在那片正在融化的雪水边缘,靠近一段倒塌的旧混凝土墙根下,有一小片相对干燥的土地。就在那里,顽强地矗立着一株植物。它只有一尺来高,纤细的褐色枝条上,覆盖着灰扑扑的绒毛,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就在那几根细细的枝条顶端——

几点娇嫩的、怯生生的粉白色花苞,正迎着温暖的阳光,勇敢地绽放开来!

是花!真正的花!

旧世界的苹果树!温巢宣传片里无数次描绘过的,象征着春天和希望的苹果花!它没有灭绝!它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就在第一缕真正的春光里,绽放了!

巨大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小寒。他踉跄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株小小的苹果树苗。阿芒和霜儿紧随其后。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那柔软的花瓣。真实的、生命的触感。他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奇迹。然后,他极其小心地、用指甲掐断了那根顶着最大一朵花苞的细小枝条。

他转过身,面向那片沉默的、沐浴在阳光中的冻痕之海。成千上万双眼睛,茫然、惊异、渴望、带着刚刚苏醒的巨大希望,聚焦在他身上。

小寒挺直了伤痕累累、依旧瘦弱的脊背。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根细小的、顶端盛开着粉白花朵的苹果树枝。

金色的阳光穿透娇嫩的花瓣,仿佛为它镶上了一层光晕。那一点渺小的粉白,在深褐色的、刚刚苏醒的大地背景上,在无数冻痕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成为天地间最璀璨夺目的存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充满了泥土的腥味、雪水的清冽,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属于花朵的、极其微弱的甜香。

这是春天的气息。真实不虚。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苦难刻蚀却在此刻被希望点燃的脸庞。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有些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阳光下的寂静,像第一滴融化的雪水,敲响了沉睡的大地:

“欢迎来到春天。”

短暂的、绝对的寂静。

然后,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冰雪骤然崩塌,如同压抑在地底的熔岩终于找到了出口——

人群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混杂着狂喜、痛哭、呐喊的声浪!那声音汇聚成洪流,冲上云霄,在初春澄澈的蓝天下回荡,宣告着一个漫长冬天的终结,和一个真正春天的降临。

小寒手中的那朵苹果花,在阳光下,在沸腾的人海中,轻轻地、骄傲地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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