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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医院大火,我抛下病房里的他独自逃命。

十年后,我成了知名外科医生,却在急诊室重逢那张熟悉的脸。

他微笑着递来结婚请柬:“谢谢你当年没救我,让我遇见了真正愿意陪我死的人。”

雨夜回家,我收到陌生短信:“医生知道那场火是怎么起的吗?”

手机突然黑屏,倒映出身后举着麻醉巾的身影——

“别动,这次我们一起下地狱。”

---

雨又开始下,绵密而冰冷,敲打着急诊室的玻璃窗,汇成一道道扭曲的水痕,将窗外霓虹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斑。顾沅抬起僵硬的手指,按压了一下酸胀的眉心,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雨水的土腥,织成一张网,闷得人喘不过气。

连续三台急诊手术,体力透支的尽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虚空。她脱下白大褂,搭在臂弯,正准备交接班离开,护士站一阵轻微的骚动,伴随着轮床急促的滚轮声由远及近。

“顾医生!重伤员!高速公路多车追尾,这个最麻烦,腹部锐器刺入,怀疑脏器破裂!”

瞬间驱散了那点疲惫带来的恍惚。她转身,动作流畅地重新穿上白大褂,扣子还没系好,人已经到了抢救床前。

伤者被小心翼翼抬上监护床,血污和雨水浸透了他的衣物,脸色在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青灰。但那张脸的轮廓……

顾沅洗手、戴手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多年的训练让她的身体记忆远超情感的反应速度。她拿起剪开患者衣物的护士递来的剪刀,清理创口周围的布料,暴露伤处——一截扭曲的金属杆深深嵌在右下腹,血流随着他微弱的脉搏一股股往外渗。

“血压还在掉!”

“交叉配血!快!”

“建立第二条静脉通道!升压药推上去!”

指令清晰冷静。她的全部注意力聚焦在伤口,聚焦在生命监测仪跳动的数字上。直到需要清理患者面部周围的血污和雨水,以免影响呼吸道,她接过护士递来的纱布,擦拭他的额角、脸颊……

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指尖下的皮肤冰冷,但触感却带着某种诡异地、跨越了十年光阴的熟悉。棱角比记忆中风华正茂的少年坚硬了许多,褪去了青涩,添了沧桑和某种冷硬的东西,即使此刻因失血而脆弱,那轮廓依旧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执拗。

还有那双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因为休克和疼痛,瞳孔有些涣散,却准确地、一眨不眨地捕捉着她。那里面没有剧痛带来的茫然,反而有种异常清醒的、沉沉的墨色,像结了冰的深潭,映着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的脸。

心脏猛地一缩,猝不及防的剧痛攥紧了她,几乎让她窒息。耳边所有嘈杂的声响——仪器的嘀嗒、护士的汇报、雨声——骤然退远,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轰隆隆地撞击着耳膜。

“……陆……沉?”

声音卡在喉咙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唇形,或是她眼中无可掩饰的惊骇。那双冰封的眼眸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顾医生?”助手疑惑地看向突然停滞的她。

顾沅猛地回神,强迫自己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下去,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准备手术!立刻!”

无影灯亮起,冰冷的光束聚焦于腹部那个狰狞的伤口。手术刀划开皮肤,分离组织,结扎血管。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稳定,属于顶尖外科医生的利落。只有站在她对面的器械护士,或许能看见她额角渗出、被巡回护士细心擦去的细密冷汗,能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到极致的紧绷弥漫在手术台周围。

伤者的腹腔被打开,情况比预估的更糟。金属杆造成的撕裂复杂,出血点隐秘而汹涌。血库送来的o型血一袋袋挂上去,他的生命体征依旧在危险边缘徘徊。

顾沅凝神屏息,全部的精神都灌注在指尖,寻找、钳夹、缝合。时间在寂静的厮杀中流逝。

终于,当最后一处破损的血管被成功吻合,监测仪上顽固下滑的血压曲线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回升,所有人暗自松了口气。

“关腹。”她哑声吩咐,垂下手臂,让助手接手后续工作。肌肉因长时间保持精细姿势而微微颤抖。

走下手术台,摘掉沾血的手套,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混合着某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她靠在墙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凉的、混合着血腥和消毒剂的空气。

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浮起,带来的不是欣慰,而是一阵尖锐的、几乎让她站立不稳的恐慌。

十年了。整整十年。她以为那个名字,那张脸,早已被埋葬在那场炼狱大火里,连同她的一部分灵魂,烧成了灰烬。

怎么会……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患者被推往IcU。她跟着走出去,窗外已是深夜,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像是要冲刷净世间一切痕迹。

她在IcU外的走廊上站了很久,隔着玻璃看着里面昏迷不醒的男人。各种管线缠绕着他,呼吸机规律地响着,维持着这具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生命。

她该离开的。立刻,马上。

但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后半夜,雨声渐歇。他终于脱离了危险,被转入单人监护病房。

顾沅推开门,走了进去。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勾勒出他沉睡的侧影。她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十年光阴,灾难的烙印,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将那份曾经的明朗锤炼成了冷硬。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

没有昏迷前的涣散,他的目光清醒得可怕,清晰地映出她仓皇失措的脸。

长时间的静默。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伸向病号服的口袋。动作牵动了伤口,他眉心蹙起,额角渗出细汗,但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他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扁平的、方形的物件,边缘似乎被什么浸染过,颜色略深。被他修长却无力的手指捏着,递到她面前。

顾沅的呼吸停住了。瞳孔一点点收缩。

那竟是一封……请柬。

大红的底色,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刺眼夺目。封面烫金的双喜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灼着她的视网膜。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那是一个剥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嘲弄和某种近乎残忍的释然的表情。

他用尽力气,将那份滚烫的红,塞进了她冰凉僵硬的手中。

指尖相触的刹那,她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

他松开手,任由那份重量坠在她掌心。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张,气流摩擦着溢出嘶哑低沉、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的声音:

“谢谢你……”

“……当年没救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拉锯。

他停顿了一下,积攒着最后的气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倏地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似是温柔,似是狂热,却更令人胆寒。

“……让我遇见了……”

他微微偏头,像是凝视着空气中某个她不存在的幻影,声音缥缈却笃定。

“……真正愿意陪我死的人。”

……

雨又开始下。

顾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病房的。

冰冷的请柬攥在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整条手臂都在发抖。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墙壁仿佛在扭曲、倾斜。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嘶哑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淬着毒,钻心蚀骨。

“谢谢你当年没救我……”

“……真正愿意陪我死的人。”

高跟鞋敲击光洁地板的声音空洞得可怕,像是某种倒计时。她冲进电梯,镜面映出一张惨白失魂的脸,眼圈通红,却流不出一滴泪。那场大火隔了十年,灼热的气浪仿佛又一次扑面而来,浓烟呛入肺管,带来灭顶的窒息感。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像一只受惊的兽,尖叫着、踉跄着抛下那个被困在病床上、绝望看着她的少年,冲向唯一的、摇摇欲坠的生路。身后是他嘶哑的、被火焰和浓烟吞噬的呼喊……

“叮”一声轻响,电梯到达一楼。她猛地一震,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穿过空旷寂静的大厅,一把推开玻璃门,投入外面冰冷的雨幕中。

夜雨更急了,密密麻麻地砸下来,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寒意渗透肌肤,刺入骨髓,她却浑然不觉。手里的请柬被雨水洇湿,那红色越发深沉,像凝固的血。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雨水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有方向,只想逃离,逃离那张脸,那句话,那段她用了十年时间试图埋葬却徒劳无功的过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从她身边缓缓滑过,车轮碾过积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并未在意。车子超过她,尾灯猩红,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幕深处。

她走到常去的街心公园,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坐下,任由雨水冲刷。颤抖着,她翻开那湿透的请柬。内页上,新郎“陆沉”和新娘“林晚”的名字并肩而立,刺得她眼睛生疼。日期就在下个月。照片上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嘴角噙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却疏离的笑意,而他身边的新娘,眉眼温婉,依偎着他,满脸幸福。

真正愿意陪他死的人……

呵。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脸上纵横的水迹。她闭上眼,心脏的位置一抽一抽地钝痛。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她终于站起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公寓大楼。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和滴水的声音。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后熄灭,明明灭灭,像窥伺的眼睛。

掏出钥匙,开门,进屋。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模糊了的城市微光,勾勒出家具朦胧的轮廓。

手机就在这时,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白的光打在她湿漉漉的、毫无血色的脸上。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没有称呼,没有标点,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医生知道那场火是怎么起的吗”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全身的寒毛根根倒竖。

她猛地站直身体,心脏疯狂地擂鼓,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要震聋她的耳朵。手指冰冷僵硬,几乎握不住手机。

那场火……十年前……医院……

怎么起的?

不是意外吗?调查结果……

无数混乱的念头和压抑了十年的恐惧如毒藤般疯长,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屏幕的光映着她急剧收缩的瞳孔,映着她因极致惊骇而扭曲的脸。

然后,毫无预兆地——

手机屏幕猛地一黑。

彻底失去了光亮。

死一样的黑暗和寂静瞬间吞噬了她。

只有冰冷的玻璃屏幕,变成了一面模糊的暗色镜子。

在那模糊的倒影里——

她清晰地看到,自己身后。

一个高大的、模糊的黑色轮廓,如同鬼魅般悄然站立。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正举着一块折叠的白色方巾,以一种极其稳定、极其精准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她的口鼻覆盖下来!

冰冷的、压抑的、带着某种诡异甜腻气味的空气,猛地压近!

同时响起的,是一个低沉的、扭曲的、仿佛浸透了地狱寒气的男声,贴着她的耳廓,一字一句,缓慢地钻进她瞬间冻结的血液和骨髓:

“别动。”

“这次我们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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