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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重逢七年前不告而别的初恋时,她正神色漠然处理着我妻子的车祸现场。

我愤怒质问她为何突然消失,却只得到一句“抱歉认错人了”。

直到结案后她寄来一盒浸透雨渍的旧信——

“那天来送你私奔车票的路上,我看见了你们家族的婚礼预告。”

而所有信件末尾,都写着她从未说出口的誓言:

“你该拥有光明人生,哪怕那未来永远剔除我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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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开始下的时候,陈默就知道,今晚回不去了。

不是指回不了家,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黏稠的、湿冷的预感,像这连绵的秋雨一样,缠裹上来,渗进骨头缝里。车窗外的世界被雨刷器徒劳地分割,又迅速被更大的水流模糊覆盖。电台里絮絮叨叨播报着前方路段事故,拥堵成了深红色的长龙。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指尖敲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林薇的电话就是这时打进来的,背景音嘈杂,混着雨声和她的哭腔:“陈默……我、我撞了……好像有点严重……在滨河高架下来往北那段……你快来……”

声音断断续续,被电流撕扯得变形。陈默的心猛地一揪:“人没事吧?你别怕,报警叫救护车没有?我马上到!”

他一把轮把车挤出停滞的车流,拐上辅路,不顾一切地抄着近路往那边赶。雨砸在车顶上,噼里啪啦像是要把铁皮凿穿。滨河高架,往北……那是他们新婚搬来的新区,林薇今天说是去那边新开的商场逛逛。

七年。他和林薇结婚刚满一年。而七年前,是另一个名字,另一个人,另一种几乎要被他锁进坟墓里的生活。苏晚。那个名字跳出来,像一枚生锈的钉,猝不及防扎进指头缝。

赶到现场时,一片狼藉。警灯旋转着,把冰冷的雨水染成诡谲的蓝红。两辆车歪斜着,林薇那辆白色的轿跑车头瘪了进去,安全气囊弹开,像一朵惨白怪异的花。她被人扶着站在警车旁,裹着毯子,瑟瑟发抖,脸上混着雨水和泪痕。

陈默冲过去,一把抱住她:“薇薇!伤到哪里了?啊?”

林薇在他怀里哆嗦着摇头,话都说不完整。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他拍着她的背,抬头看向处理事故的交警,“警察同志,情况怎么样?对方车主呢?”

那交警正低头记录着什么,闻声侧过身,指向不远处另一辆事故车旁的身影:“那位女士是对方车主,她没事,已经初步勘察过了,责任划分还要……”

他的话卡在半空。

雨丝在警灯的切割下,织成一张恍惚的网。网的那一头,站着一个人。

穿着反光背心,雨珠顺着警帽的帽檐滴落,侧脸线条冷静得近乎刻板。她正微微俯身,查看对方车辆的损毁情况,手指在一块扭曲的金属上按了按,然后直起身,对旁边的同事说了句什么。

声音不高,被雨声和现场杂音稀释得模糊。

但那个侧影。那个下颌的弧度。那个……即使隔了七年、隔着混乱的雨夜和糟糕的光线,也能一瞬间扼住他呼吸的影子。

陈默像是被冻在了雨里,血液轰隆隆往头上冲,又在四肢百骸瞬间冷却。

苏晚。

怎么会是苏晚?

她成了警察?交警?

林薇似乎察觉到他的僵硬,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陈默?”

他却像没听见,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一步步挪过去。雨水流进他眼里,又涩又疼,他都顾不上擦。脚下踩过破碎的玻璃和泥泞,发出咯吱的轻响。

她似乎结束了那边的勘查,转过身,准备走向警车。

目光不可避免地与他相遇。

那一瞬间,陈默确信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了某种东西。一种极其快速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闪烁,像暗夜里划过的流星,倏地亮起,又立刻湮灭在更深沉的漆黑里。快得让他怀疑是否是警灯造成的错觉。

然后,那片漆黑就沉静下来,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情绪。

她走过来,步伐平稳,雨水打湿了她的肩章。手里拿着记录板,公事公办的口气,是对着林薇,也是对着他:“你是车主?人没事就好。初步判断,对方车辆违规变道负主要责任,不过还需要进一步……”

“苏晚。”

陈默打断她,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她顿了一下,终于,真正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打扰的不耐烦。

“你认识我?”她微微挑眉,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视线在他和林薇之间极快地逡巡了一圈,然后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陈先生是吧?好久不见。先处理现场事故吧,私事稍后再说。”

这句“好久不见”,轻飘飘的,像片羽毛,却带着千钧重量砸下来。砸得陈默耳膜嗡嗡作响。

她记得。她果然记得。可她怎么敢?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这种仿佛只是碰见一个多年未见、毫不相干的老同学的语气?

七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她发来一条“我们分手吧”的短信,然后就人间蒸发。电话空号,住处搬空,像一滴水蒸腾在了阳光里,不留一丝痕迹。他疯了似的找了她整整一个月,像条被抛弃的野狗,惶惶不可终日。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不愿再回想,是心里一道永不愈合的溃烂伤疤。

而现在,她就站在这里,穿着警服,冷静地处理着他妻子的车祸现场,对他说“好久不见”,说“私事稍后”。

积压了七年的怒火、委屈、不甘、怨恨,被这场冷雨和她这副漠然的态度彻底点燃,轰地一声在他脑子里炸开。

“私事?”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她,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盖过了雨声,“苏晚!你他妈的告诉我!什么叫私事?!七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你玩消失玩得挺彻底啊!一条短信就打发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说啊!”

林薇吓住了,拽着他的胳膊:“陈默!你干什么!这是警察!”

旁边的另一个老交警也赶紧上前隔开他:“先生!先生!冷静点!配合我们工作!”

苏晚却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逼近。雨帽下,她的脸显得格外白皙,也格外冰冷。她看着他,眼神里甚至连那丝不耐烦都没有了,只剩下纯粹的、彻底的陌生。

她抬起手,用记录板轻轻隔开他指向她的手指,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冰冷的雨夜里:

“陈先生,你恐怕认错人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又扫过他身边吓得脸色发白的林薇,补充道:“或者,你需要我先帮你联系医院吗?你情绪不太稳定。”

陈默像是被迎面泼了一桶冰水,连同怒火和血液一起冻僵了。

认错人?

联系医院?

情绪不稳定?

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让他一时之间甚至失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演戏的痕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不再看他,转向林薇,语气公文化却稍缓和:“女士,麻烦你再详细叙述一下事发经过。”

雨更大了,哗啦啦地响,像是要把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堪和嘶吼都冲刷干净。

后续的拖车、保险流程,陈默都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布。他再没看过苏晚一眼,苏晚也再没给过他一个眼神。她高效、冷静地处理完所有事宜,开具事故单,然后和同事上车,警灯闪烁,消失在绵密的雨幕里。

仿佛他刚才那场失控的质问,真的只是一个精神失常者的胡言乱语。

回到家,安抚好受惊的林薇睡下,已经是后半夜。雨停了,窗外是一片沉沉的死寂。陈默站在客厅里,浑身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又冷又腻。可他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苏晚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句“认错人了”。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书房,翻箱倒柜。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旧纸箱最底层,摸出一个铁皮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些旧物。电影票根,褪色的游乐园门票,还有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信。

最上面一封,信封上是苏晚清秀的字迹,写着“陈默收”。他颤抖着手抽出来,信纸已经微微泛黄。那是高三毕业的暑假,她写给她的,絮絮叨叨说着日常,抱怨天气太热,憧憬大学生活。信的末尾,她写着:“陈默,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呀,以后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好不好?”

那么清晰的笔迹,那么熟悉的语气。

怎么可能是认错人?

那晚之后,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林薇受了惊吓,但身体无碍,车进了修理厂。事故责任清晰,保险理赔顺利进行。只是偶尔,林薇会小心翼翼地看他,带着点探究和委屈:“那天那个女警察……你们以前真认识?”

陈默总是含糊地搪塞过去:“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能……可能我真的认错人了。”

他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那场雨夜的重逢像一个离奇的梦,只有那份事故认定书上签着的冷硬的“苏晚”两个字,证明那不是他的幻觉。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看着天花板。七年来的困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为什么消失?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成了交警?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一个个问题啃噬着他,得不到答案。

半个月后,一个普通的周二。物业前台叫住他,说有个他的快递,好像寄错了地方,放在门卫室好几天了。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牛皮纸文件袋,捏上去里面薄薄的一层,像个硬纸盒。寄件人信息栏是空的。

他拿回家,拆开。

里面果然是一个旧的、巴掌大的硬纸盒,像是用来装首饰或者文具的。盒子表面浸过水,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边缘有些磨损发毛。

他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首饰,没有文具,只有一叠信。

厚厚的一叠,用一根褪了色的粉红色绒线小心地捆着。最上面一封的信封,和他珍藏的那封一样,是苏晚的笔迹,写着“陈默收”。

但这些信,看上去更旧,更皱巴。纸张泛黄的程度更深,而且每一封都带着明显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字迹有些地方晕染开来,像模糊的泪痕。一股极淡的、陈旧雨水的味道混合着纸张的霉味,从盒子里散发出来。

他呼吸一滞,手指有些发颤地解开那根绒线。

最上面那封,没有邮戳,没有日期。他抽出信纸。

熟悉的、娟秀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大片,但依然可以辨认:

“陈默,今天发了月考成绩,你又是第一。真厉害!我就知道你可以!你说伯母答应你了,只要这次考进年级前三,就允许你报考A大的建筑系。我真为你高兴!离你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加油,陈默。你值得最好的。”

中间絮叨了一些琐事。信的末尾,水渍尤其严重,墨迹散开,他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那行小字:

“你该拥有光明人生,哪怕那未来里没有我。”

他的心猛地一抽。

飞快地拿起第二封。同样被水浸过,字迹模糊。

“……他们又吵架了,摔东西,声音很大。我躲在房间里给你写信。好像写着写着,就能听见你的声音,就没那么害怕了。陈默,有时候我真想立刻就跑去找你……”

“……只有想着你,我才觉得日子有点盼头。”

第三封。

“陈默,我今天路过婚纱店了,偷偷看了好久。你说,以后我们会有一个家吗?不需要很大,很暖和就好。窗台上要种满花,还要养一只猫……”

第四封,第五封……

他一封封飞快地往下看。这些信跨越了时间长河,从高中到大学,记录着她的欢喜、她的烦恼、她的憧憬、她的卑微的爱恋。几乎每一封信的末尾,或明显或隐晦,都会重复着类似的那句话:

“你值得最好的光明前程。”

“别为我担心,你好好往前走。”

“只要你过得好,我怎么都可以。”

“你该拥有光明人生,哪怕那未来永远剔除我的姓名。”

最后一句,出现在好几封信的结尾,字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一句刻骨铭心、反复确认的誓言,又像一道鲜血淋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的手指冰冷,心跳如鼓。这些信……他从未收到过。她写下了,却没有寄出。它们被收藏起来,然后被雨水浸泡。

他颤抖着手,拿起盒子里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信封,比其他信都要新一些,但同样皱巴巴,浸满了水渍。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张硬质的纸片。

他抽出来。

那是一张长途汽车票。

出发地,是他们曾经一起长大的小城。

目的地,是七年前他求她一起去的、他大学所在的那个沿海城市。

发车时间:七年前,那个她消失的雨夜。

车票被水彻底泡过了,字迹大部分已经晕开,模糊不堪,但出发地、目的地和日期,还残存着可怜的痕迹,可供辨认。

而车票的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字,力透纸背,却也被水渍吞噬得只剩下零星的笔画:

“**默,我来了。等我。晚**。”

还有一个模糊的、似乎被泪水打湿又小心抚平的痕迹。

冰冷的、迟来了七年的潮水,在这一刻,终于咆哮着,将他彻底淹没。

他捏着那张破碎的车票,站在一室寂静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耳边响起她冰冷麻木的声音:“抱歉,认错人了。”

眼前闪过她毫无波澜的眼睛。

所以,那天晚上,她买了车票,是来赴约的。是来送这张私奔的车票的。

可是,她看见了什么?

他猛地想起一件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他透不过气。

他踉跄着扑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敲击键盘。他搜索着七年前的本地新闻,搜索着他们小城的信息,搜索着那个日期……

模糊的社会新闻版面,像素低下的图片。终于,他找到了。

七年前,那个雨夜的前一天。

本地报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刊登着一则订婚预告。彩色的照片上,是他和他的家族,旁边是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的名字——那是他母亲一度属意、并试图极力撮合的联姻对象。在那之前,他和苏晚大吵一架,因为他母亲的压力和那个女孩的频繁出现,苏晚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而他当时年轻气盛,只觉得她无理取闹,没有给出足够坚定的回应……

那则预告很小,但对于一直关注着他、关注着他家族动态的她来说,足够了。

她买了车票,怀着怎样孤注一掷的心情,在雨夜赶来。

然后,她看见了。

看见了那则宣告着他即将“光明未来”的预告。那个未来里,清晰地将她剔除在外。

所以她走了。把所有的信和那张没送出的车票,泡进了冰冷的雨水里。然后,把自己也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抹去。

“……你该拥有光明人生,哪怕那未来永远剔除我的姓名。”

那些信末尾重复了无数遍的句子,原来不是情话,是诀别。

是她早已写好的、献祭自身的判词。

窗外,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陈默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浸透雨渍、字迹模糊的废票。

他终于听懂了那场下了七年的冷雨。

而他的心脏,在那迟来的、震耳欲聋的雨声里,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最终坠入不见天日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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