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我咬牙,把断剑往地上一杵,借力撑住身子。
肩上的九头吞噬兽七颗脑袋齐刷刷扭过来,主首鼻孔喷出一股彩虹雾气,糊了我后颈一脖子。黏糊糊的,还带点甜味,跟三姐上次熬坏的毒汤一个德行。
“别添乱。”我甩了甩头,“我这命门快被吸成干河沟了。”
话音未落,脚心那阵纹猛地一缩,像是被人从地底下拽了根线,直通西北。我眼前一黑,差点把剑柄咬碎。
“你疯了才往前走!”柳蝉衣一把扣住我手腕,指尖冰凉,毒囊“啪”地拍在我脚踝上,一股苦腥味顺着经脉往上爬,“血印吸地气,你命门空了,再走三步就得躺下。”
“躺下也得走。”我咧嘴,“你不觉得这牵引劲儿太准了么?不像是随便指路,倒像是——有人在下面喊我。”
“谁喊你?墨无涯?”
“他喊我干啥?请我吃饭?他那口味,辣椒拌佛经,齁都齁死我。”
她瞪我一眼,手却没松:“那你图什么?一条断雷脉,值得你拿命去填?”
我低头看了眼脚底,那阵纹正一圈圈泛着粉光,像血在皮下烧。
“图什么?”我冷笑,“图下一个被钉穿的不是我师父。昨夜他用我的血画阵,你以为真是为了镇我?那是他在替我扛劫。雷根一断,阵眼就得换人——换谁?换我?换你?还是换整个青玉峰的脑袋往上凑?”
她手一抖。
我没看她,只把断剑扛回肩上,老九七颗脑袋跟着晃,像一串肉嘟嘟的铃铛。
“走不走,我说了算。”我抬脚,硬生生把那股牵引压了回去,“但我得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想干啥。”
刚说完,剑柄上的蛇首突然“咯噔”一震,像是卡住的磨盘终于转了。
它张嘴,吐出一串倒着的话。
我耳朵一竖。
这回不是平常那句“着熬苦很界修玄”,而是乱七八糟的音节,像谁把舌头打成结,再往喉咙里倒着塞。
“听不清。”我皱眉。
“你听不清?”柳蝉衣冷笑,“它都快吐血沫了,你还在这装聋作哑。”
我抬手打断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眉心红痣上。命穴一烫,瞳孔“唰”地变成竖瞳,耳朵里“嗡”地一响,世界安静了。
蛇首的声音,倒着流进脑子。
“……门重九……缺三……补心者归……”
我愣住。
“啥意思?”
“听不懂就别装懂。”她收起毒囊,冷冷道,“你当自己是解密阁的活字典?”
“不是解密。”我抹了把嘴角血,“是拼图。九重门,缺三,补心者归——我这人,不就缺心眼么?”
她翻白眼:“你缺的不是心眼,是脑子。”
“你不懂。”我低头看脚心阵纹,“老九认主那会儿,我觉醒了三重人格——吃货、腹黑、护短。烛九阴说过,我体内藏着九重,只剩六重未醒。现在这‘缺三’,怕不是指我还没活过来的那几个?”
她脸色一变:“你是说,这遗迹……在等你凑齐自己?”
“不然呢?”我咧嘴,“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召唤?它不叫别人,叫我。不叫三姐,不叫赵日天,偏叫我这个满身破洞的灰袍子。它图啥?图我命硬?图我皮厚?还是图我——没泪腺,却能炼出伪泪晶核?”
她沉默了。
我抬脚往前挪了半步,阵纹灼地,留下一个焦黑的脚印。
“你说这印是血炼之印,是佛性共鸣。”我盯着她,“可你有没有想过,它为啥偏偏在我被雷劈完才显?为啥非得用我的血、我的命门、我的蛊皇命穴来点火?”
她没说话,但从袖子里摸出个黑瓶,倒出一撮灰烬,往地上一撒。
灰烬自动聚成一个扭曲的卦象,像张被撕烂的脸。
“血路通幽,归者无面。”她声音发紧,“你若去,可能走不出自己。”
“走不出自己?”我笑出声,“我现在这个自己,还是我自己么?五岁被毒寡妇咬醒,十岁用假死骗遍全峰,三十次装尿裤子逃课,三十七次把大师兄的毒蘑菇换成糖豆——我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你还活着。”她盯着我,“因为你记得谁对你好。”
我一怔。
她把一粒黑丸按在我心口,凉得刺骨。
“这是我用你三滴伪泪晶核炼的,能护魂不散。”她声音低下去,“你若敢把命丢了,我就用它炸了你坟头。”
我低头看那丹药,黑不溜秋,跟烧糊的鸡骨头似的。
“你要真想炸我,”我撕下灰袍一角,蘸血写下“楚昭然到此未死”八个字,塞进她手里,“等我回来那天再说。”
她捏着那布条,指节发白。
我没再看她,转身往前走。
一步,脚心血印灼地成痕。
两步,荒原的风卷着沙粒往裤腿里钻。
三步,肩上老九突然安静,七颗脑袋齐齐转向西北,像被什么钉住了。
我刚走出十步,剑柄上的蛇首又震了。
这次,它没说话。
只是张嘴,吐出一片青铜色的蛇皮,薄得透光,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倒写的符文。
我伸手接住,蛇皮一碰我掌心,立刻化成一道血线,钻进命门。
脑袋“轰”地炸开。
画面闪现:一座沉在地底的巨阵,九扇门,三扇开着,六扇封死。门上刻着字——“悲悯”“天道”“寂灭”“无争”“守拙”“归真”。
而中央,站着一个背影。
白衣,灰袍,断剑扛肩。
像我。
又不像我。
我猛地晃头,把画面甩出去。
“原来如此。”我低声,“它不是要我进去。它是要我——把自己拼回来。”
脚心阵纹猛地一烫,像是回应。
我抬头,西北方向,荒原尽头,一道极淡的光柱冲天而起,转瞬即逝。
“等着。”我握紧断剑,剑柄沾了血,滑得差点脱手。
老九七颗脑袋同时低吼,彩虹晶核在肚子里咕噜直转。
我迈出第十一歩。
剑柄上的血,顺着纹路往下滴。
滴在沙地上,滋啦一声,烧出一个“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