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带着人等在山门外,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手里攥着我编的草环。他们不知道这玩意儿底下裹着老九的晶核,一捏就炸,炸了就结阵,炸完还能顺带把附近地脉的灵波给搅成浆糊。
“十七师兄,真去边陲?”一个新来的弟子搓着手,声音发颤。
“不去能咋?”我耸肩,顺手从怀里摸出个果核塞嘴里,“掌门手谕,清剿邪修残党,违令者斩。”
他咽了口唾沫,没再问。
我也没说破——这趟差事,是墨无涯特意递上去的名单,打着“肃清外患”旗号,把青玉峰几个能打的全调出去。他以为我在山门布的局,离了我就断了线。
他不知道,线在我嘴里。
我嚼着果核,竖瞳一闪,老九在裤兜里扭了扭身子。它九个脑袋挤在一个布袋里,像条胖蚯蚓,其实正用胃酸感应地脉走向。一路走来,它没打嗝,说明没埋伏,也没死气,说明没毒阵。
还算太平。
天快黑时,到了茶寮。
破棚子歪在道边,门板半塌,烟囱还冒着点热气。桌上两盏茶,杯沿有唇印,茶汤微漾,像是刚放下不久。
“有人。”顾长风按住剑柄。
我绕到炉边,伸手探了探火堆。炭灰底下还烫,说明人走不超过一盏茶。
“不像是逃。”我说,“逃的人不会慢悠悠烧水泡茶。”
正说着,一只花斑猫从梁上跳下来,啪地落在我脚边。
它不叫,也不跑,蹭着我裤脚绕了一圈,眼睛一抬,蓝光一闪。
我嘴里果核咔地裂了。
竖瞳炸开。
体内三只噬灵蛊同时抽搐,像是被什么勾住了魂。这猫不对劲,身上没味,没体温,连心跳都像隔着层布传来。更邪的是,它左耳缺了角,和三年前我在万毒窟外放走的那只一模一样。
可那一只,早被墨无涯钉成了干尸。
我不动声色咬破舌尖,血腥味一冲,竖瞳缩回。手悄悄摸上后颈,指尖在皮肤上划了个圈。三只潜伏蛊虫顺着地缝钻了出去,贴着墙根追那猫去了。
“猫挺亲人的。”顾长风弯腰想摸。
“别碰!”我猛地拦住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一扑,摔了个趔趄。
果核从嘴里飞出去,滚到猫面前。
它一僵。
我摔得挺狼狈,灰袍蹭了一地灰,其实早把一颗裹着镇魂粉的果核弹进了它嘴里。它没吐,也没反抗,只是眼里的蓝光暗了半分。
“这猫……被人动过手脚。”我爬起来,拍着裤子,“不是野的,是放出来引路的。”
“引谁?”有人问。
“引我们。”我说,“或者,引某个会跟着猫走的人。”
没人接话。
我走到桌边,盯着那两杯茶。茶叶沉底,摆的不是寻常阵,是逆五行——金在东,木居西,火在北,水在南,土居中。这阵法我熟,十年前在乱葬岗用蛊虫拼过一模一样的,专用来骗地脉灵眼。
茶寮是饵。
猫是线。
人,早不在了。
“任务是清剿邪修。”我转头看顾长风,“可这儿连个邪气都没有,倒像是有人想让我们往哪走。”
“你是说……追猫?”
我点头:“它既然回来,说明路通。我们不去,反倒显得怕了。”
顾长风皱眉:“可地图上没这条道。”
“地图是死的。”我踢开半扇门板,外面一条荒径钻进林子,泥地上几道爪印,清清楚楚,“猫印是新的,最多半时辰。它往哪走,我们就往哪跟。但——”
我低头,从果袋里掏出几粒碎核,随手撒在门口石缝里。
“留个记号,万一回头找不到路,好知道哪儿是正道。”
顾长风看了看,没反对。
队伍动身,顺着爪印进林。
猫走得很稳,不快不慢,时不时回头看看我们。我走在最前,老九在布袋里突然打了个嗝,结界雾从它屁眼冒出来,贴着地面铺开三尺。
我立刻抬手,拦住后头两人。
“停。”
“怎么了?”顾长风问。
我蹲下,指尖蹭了点雾气,抹在鼻下闻了闻。
老九的屁雾平时无味,沾了邪气会发酸。现在这味儿,像烂梨泡了盐水。
“前面灵气不对。”我说,“地脉扭了,像是被人拧过一圈。”
顾长风不信,拔剑往前探了半步。
剑尖刚过雾线,嗡地一震,剑身突然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
他猛地抽剑后退。
“你不说有结界?”他瞪我。
“是有。”我指了指老九,“但它防的是外头,不是里头。这里面的东西,早就在里头了。”
他盯着我。
我耸耸肩:“所以得我走前面。我命硬,踩坑不死。”
没人笑。
我回头看了眼那只猫,它蹲在三丈外,尾巴卷着爪子,静静等着。
“走吧。”我说,“跟紧我影子,别看路。”
队伍重新开拔。
越往里,路越歪。树干长在半空,根须朝上,石头浮在水面上,像被谁用线吊着。老九的雾贴地爬行,时不时炸一下,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墙。
我每走十步,就在地上划一道痕,用的是断剑尖,划完还用鞋底蹭两下。这些痕看着乱,其实是九宫逆步图,回头能连成逃命阵。
走到第五十七步时,猫突然窜了。
它一跃跳上断崖,尾巴一甩,消失在雾里。
“追!”有人喊。
“别!”我一把拽住最前那人,“它不是逃,是催我们。”
我抬头看崖上,雾太浓,看不见路,但老九突然安静了。它从不安静,除非感知到比它还老的东西。
我摸出最后一只果核,咬开,把核仁吐在掌心。核仁上刻着半道符,是烛九阴教我的倒写法。我用血在上面抹了抹,低声念:
“着熬苦很界修玄。”
断剑在袖中震了震。
烛九阴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来:“路反了,魂歪了,走不得也得走。”
我收手,把果核塞进嘴里。
“准备进逆通路。”我对顾长风说,“进去后,谁也别说话,别应声,别捡地上的东西。要是看见我倒着走,你就闭眼,数到七再睁。”
“为什么是七?”
“因为老九放一次屁,刚好七息。”
他没再问。
我抬脚,踩上崖边第一块浮石。
石头没沉。
我继续往前,老九在袋子里突然抽搐了一下,九个脑袋全抬了起来。
结界雾猛地变厚,裹住最后三人。
我回头,最后看见的是顾长风的嘴动了动,像是在问:“接下来去哪儿?”
我没回答。
风从崖上吹下来,带着死沼的腐味,也带着点老九刚放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