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环滚到我脚边,我蹲下去捡,指尖蹭过那三个小字——“别信猫”。
字刻得浅,像是用指甲抠的,边缘还沾着点泥。我没擦,直接凑近鼻尖闻了下。没毒,但有股味儿,熟得很。
脚皮烧完后的灰,混着劣质佛香。
空寂那老秃驴的舍利子味儿。
我眼皮没动,心里却翻了个个儿。那灰袍人临走前脚印被抹掉,烛九阴说“擦命线”,我还以为是阵法遮掩踪迹,结果是拿别人的命当替身符?拿空寂烧的舍利当遮魂布?
这手笔,不像是玄机阁那些只会按章程办事的傀儡能玩出来的。
我慢慢把草环套回噬灵蚓皇脑袋上,它缩着不动,草环歪在一边,跟个滑稽的王冠似的。
“放个屁。”我说。
它哆嗦了一下,憋了半天,“噗”地一声,彩虹晶核从屁股里滚出来,结界升起来,雾蒙蒙一圈,把我们全罩住。
赵小刀站在三步外,瞪眼:“你又让它放这玩意儿?熏得我脑仁疼。”
我没理他,当着花斑猫的面,蹲下来,拿果核渣在泥地上划拉。
“东南眼废了。”我一边画一边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猫听见,“阵心被污染,再踩进去就是送死。只能走西北死门,拼一把。”
我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标了个叉,又画条线绕过去,假装在推演路线。
花斑猫蹲在两步外,尾巴卷着爪子,眼睛半眯,跟刚才一模一样。
可它耳朵尖,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
我装作疲惫,一屁股坐到枯柏底下,啃手里的果核,咔吧咔吧响。
“你说是不是啊,小猫?”我含着核,含糊问。
它没反应。
我吐出核,摸了摸断剑。
烛九阴蛇首微微一颤,倒着吐出几个字:“……线断处,魂补缝。”
我懂了。
那人不是抹掉脚印,是拿一缕傀儡魂线,临时接上了自己的命轨。就像拿别人的鞋印踩在泥里,骗过追踪阵。
高明。
但有个破绽——魂线得有载体。要么是死人,要么是活祭。
空寂的舍利,烧的是脚皮,不是整魂。能借一丝因果,但撑不了太久。
也就是说,那人最多只能遮掩半炷香的行迹。再久,命线就会崩。
我眯眼看向东南方向。
三株枯柏围心,花斑猫划出的弧线,是我们唯一知道的接引阵眼。
可那灰袍人说:“网漏了。”
他还说:“最危险的猎手,从来不进网。”
我不信猫了。
但我得让猫以为我还信。
我冲赵小刀招手:“过来。”
他走过来,蹲下:“咋了?”
“带两个人,收拾东西,准备撤。”
“走哪?”
“西北死门。”我压低声音,“东南眼被污染了,不能碰。你带他们从西北绕,先探条路出来。”
他皱眉:“可你之前说……”
“之前是之前。”我打断他,“信号被反向污染,咱们的阵眼可能早被盯上了。再待下去,全得交代在这。”
他犹豫:“那你呢?”
“我留下善后。”我拍拍阵盘,“得把残留信号清了,不然他们顺着灵息找上来,谁都跑不掉。”
他点头,起身去叫人。
我趁他不注意,指尖一弹,一粒哑蛊顺着袖口滑出,无声无息钻进他后领,贴着皮肤,像颗痣。
蛊虫连着我的听丝,能听三里内的动静。
等他们走远,我靠回树干,闭眼养神。
花斑猫还在原地。
我没看它,手却悄悄摸到后颈,指腹蹭过一道旧疤。
柳蝉衣缝的。
她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没信。
“猫不引路,只引死。”
当时我以为她在发疯,毕竟她雷雨夜缝衣服都能念《慈悲经》,谁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疯。
现在,我信了半句。
我睁眼,瞥了它一眼。
它不动。
我起身,走到刚才画图的地方,把泥地上的痕迹抹了,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空白符纸。
咬破指尖,血写八字:“西北无眼,真正在东。”
写完,折成小方块,塞进阵囊,再把阵囊塞进腰带夹层。
做完这些,我拍了拍手,像是干完了一件小事。
天色没变,雾也没散。
我蹲下,摸了摸噬灵蚓皇的脑袋:“待会儿可能要跑,你别拉稀。”
它打了个嗝,喷出一小团彩虹雾。
我抬头看花斑猫。
“你要是真想活命,”我说,“现在就该走了。”
它没动。
我也不再看它。
三刻钟后,哑蛊传来动静。
赵小刀带队走到半路,停了。
不是遇敌,是花斑猫跟上来了。
它没叫,也没拦路,就悄无声息地缀在队伍后二十丈,像道影子。
赵小刀没发现,可我听得一清二楚。
它没发出任何警示,也没试图阻止他们走西北。
但它跟去了。
我嘴角一扯。
好啊,你装引路猫,我给你条路走。
西北死门,那是我早年埋的一颗雷——十年前青玉峰叛徒逃走的路线,阵眼早就废了,但表面灵息还在跳,像具会喘气的尸体。
谁要是真信了,踏进去,立马触发“千蛛锁魂阵”。
三百六十根毒蛛丝,从天灵盖钻进去,把人钉在地上,活活抽干。
我当年设那阵,是为了防墨无涯。
现在,送给你尝尝。
我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
“咱们也该动了。”我对顾长风说。
他从另一棵枯柏后转出来,手里还捏着逆灵丝,脸色不太好看。
“你真让赵小刀去送死?”他问。
“他死不了。”我说,“我给他的阵盘里,塞了‘避蛛符’。只要他别贪快,走中间三尺,就能活。”
“可猫……”
“猫不是去救他的。”我打断他,“是去确认——咱们是不是真放弃了东南。”
顾长风沉默。
我抬头看天。
云层压得低,风没停,可雷没来。
按理说,这地方该有雷劫巡空,可今天一片死寂。
要么是被人压住了天象,要么是……上面有人不想让雷劈下来。
我摸了摸断剑。
烛九阴蛇首又颤了下。
“……雷睡了。”它倒着说。
我点头。
雷睡了,说明有人在等。
等一个信号。
等猫带回消息。
我低头,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小刀,刀刃薄得像纸。我用它削了片树皮,刻上几个字:“东眼将启,速来。”
刻完,塞进一只死鸟嘴里,再把鸟挂在东南方向的树枝上,尾巴朝外,像是被风刮上去的。
这是玄机阁内部传信用的暗手——死鸟衔信,风向对外,代表“目标已动,收网在即”。
只要有人在盯着,就会信。
包括猫。
我退回来,拍了拍手。
“走吧。”我说,“去东边等。”
顾长风皱眉:“你不等等赵小刀的消息?”
“等过了。”我说,“他现在走到了死门边缘,猫也跟到了。再等,戏就假了。”
我往前走,脚步轻快。
“我要让他们觉得,”我回头笑了笑,“我慌了。”
顾长风没动。
“你就不怕……”他顿了顿,“猫是冲你来的?”
我停下。
风吹过来,把我的灰袍吹得啪啪响。
我摸了摸后颈那道疤,又摸了摸腰带里的阵囊。
“怕啊。”我说,“所以我没把真东西,放在这儿。”
我拍了拍脑袋。
真东西,一直在我脑子里。
花斑猫再能偷,也啃不动我的脑浆。
我们往东走,走得不快。
走到半路,我回头看了眼西北方向。
风里,似乎有股焦味。
还没等我细辨,顾长风突然伸手,把我往旁边一拽。
头顶,一道黑影掠过。
不是人,也不是鸟。
是一片叶子。
绿得发黑的叶子,边缘锯齿状,像某种藤蔓的触须。
它飘在空中,慢悠悠地,朝西北方向飞去。
我盯着它,直到它消失在雾里。
然后,我笑了。
“花倾城的食人藤。”我说,“她也开始掺和了?”
顾长风脸色变了。
我没再说话。
只是把手,慢慢摸向了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