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外那道红木匣子还停在半路,提匣的人影被我肩头噬灵蚓皇九个脑袋齐刷刷一瞪,当场僵在三丈外,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没理他。
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敲,凉亭四周的空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细微的嗡鸣顺着地面传开。这是地脉蛊网的回应,三百六十个阵眼都在——没丢,没动,也没人敢碰。
陈三、吴六、林九三人从山道转上来,脚步比平时重,显然是特意走给我听的。他们手里各捧着个陶碗,碗里晃着淡绿色的药汁,味儿冲,是柳蝉衣特调的“醒神露”,专治灵力过载后的头晕眼花。
“师兄,喝一口?”陈三把碗递过来,手有点抖。
我接过碗,没喝,反倒往地上一泼。药汁落地没散,反而像活了一样,顺着石缝往四下钻,眨眼就没了影。
“这药里加了点东西吧?”我问他,“谁给的?”
“执法堂留下的,说……说慰劳我们昨夜巡山。”
我冷笑:“慰劳?他们昨儿还想把我的头按进阵眼里当阵眼石呢。”
吴六低头:“那这药……”
“留着。”我摆手,“等‘同心丹’开炉,当柴烧都比喝强。”
三人一愣,随即笑出声。林九蹲下,用指甲在石板上划了道线:“师兄,你说今儿这阵仗,咱们到底算不算赢了?”
“赢?”我抬头看了眼主峰方向,“阵法没塌,人没死,算平局。真正输的,是那些以为我们内乱将起的狗东西。”
话音刚落,噬灵蚓皇尾巴轻轻一甩,一道微弱的灵流波动从西岭第三阵眼传来——有人在试触“安神丹”的埋点。
我眼皮都没抬:“去个人,把西岭那颗丹药翻个面,别埋太深,让人踩着舒服点。”
陈三应声就走。
我拍了拍手,从袖子里摸出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果皮发皱,果肉泛黄,一看就是库房里放了半个月的存货。
“谁说庆功宴只能喝酒?”我把苹果核往石桌中央一扔,正中杯痕,“今夜,咱们吃剩的,聊活的。”
吴六咧嘴:“那得有人敢来才成。”
“他们会来的。”我指了指自己心口,“不是冲我,是冲这山。昨夜他们看见我一个人守阵,今早又见三百六十个阵眼同时亮光——人不怕强,怕看不懂。现在他们开始想了:这山,到底是谁在守?”
林九若有所思:“所以你让他们每人塞一粒丹?”
“不是塞。”我纠正,“是种。种下一点信,看它能不能长出根来。”
话刚说完,山道上脚步声渐密。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
外门、内门、执事、药童,甚至扫地道的杂役都来了,三五成群,站在亭外十步远,没人敢近前,也没人转身走。
我站起来,走到凉亭边缘,把剩下半个苹果递出去:“谁饿了?”
没人接。
我也不收,就举着。
风一吹,果肉晃了晃。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说,“想我是不是快倒了,想青玉峰还能撑几天,想值不值得把自己搭进来。行,我不怪你们。但你们得明白一件事——阵法能挡外敌,可若人心散了,山门自己就会塌。”
底下一片静。
一个外门弟子小声问:“可我们……我们没你那么强,做什么都白搭。”
“我不需要你们变强。”我一掌拍地。
轰!
整座山体微微一震,三百六十道微光自各处阵眼冲天而起,如星点连成网,又像地底有条巨蛇缓缓翻身。那是地脉蛊网的反向显形,平日隐于土石,此刻被我强行催动,只为让所有人看见——这山,早被一张看不见的网护着。
“我只需要你们——在该站的地方,站住。”
人群骚动。
有人低头看脚下的石板,发现缝隙里隐隐有光流动。
“每人手里都有颗‘安神丹’吧?”我扫视全场,“现在,把它放进你脚下的阵眼。不是交给我,是交给这座山。”
没人动。
三秒后,陈三第一个蹲下,撬开石缝,把丹药塞进去。
光,从他脚下亮起。
紧接着,吴六、林九,然后是药童、执事、外门弟子……一个接一个弯腰,撬石,投丹。
三百六十五人,三百六十五道光。
当最后一道光亮起时,整座青玉峰的结界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晕,像是呼吸,又像是心跳,一下一下,与众人脉搏同步。
有人眼眶红了。
有人喃喃:“这光……怎么跟我心跳一个节奏?”
“因为现在。”我轻声说,“这山,正靠着你们活着。”
就在这时,柳蝉衣从毒草园那边走来,手里托着个青铜小鼎,鼎底刻着“同心”二字。
她站到亭前,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全场杂音:“我昨夜熬了三十六炉,废了三百二十七株药,终于把‘同心丹’的方子试出来了。”
人群一静。
她看向我:“需要三滴心头血为引。你给不给?”
我笑了:“给啊,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去割别人的?”
“三滴血,损道基。”她盯着我,“轻则三年内不得突破,重则心脉留痕,遇敌先弱三分。”
我耸肩:“我这人,最擅长装死。少点血,正好让敌人以为我虚弱。”
她没再劝,转身将鼎置于石桌中央,取出一卷焦黄的经书,往鼎下一点。
火起。
不是寻常火焰,是毒火,带着腥绿,烧得经书边缘卷曲,却不见灰落。
我解开盘扣,指尖凝力,一寸长的血刃自掌心升起,对准心口。
“三滴。”我说,“不多不少。”
第一滴落,鼎中火跳三尺,空中浮出一道虚影——是个弟子模样的人,正跪在阵眼旁塞丹。
第二滴落,虚影增多,三十、五十、一百……三百六十五道身影环环相扣,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像在守护什么。
第三滴落,鼎火骤收,化作一缕青烟升腾,空中人影凝实片刻,竟齐声低语:“此山即我山,此命即此峰。”
声音落,人影散。
柳蝉衣合上鼎盖,只说一句:“丹未成,气已聚。”
她转身就走,回毒草园采药,背影利落,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正好十步。
我坐回石凳,闭上眼。
噬灵蚓皇趴在我肩头,九个脑袋微微伏下,像是睡了。
但我知道它没睡。
识海里,三百六十五道灵流清晰可辨,每一人都在原地未动,或坐或立,或仰望夜空,或低头看脚下的光。
他们不再问值不值得。
因为他们已经成了答案。
扫地僧空寂不知何时出现在亭角,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嘟囔:“施主掌心有光,眉间无雷。”
然后他转身,一步踏进雾里,再没出来。
我依旧闭眼。
风从东来,带着点腥,是毒火未散的味道。
肩头噬灵蚓皇忽然耳朵一动。
我睁眼。
山门外,那提红木匣的人终于迈步上前,脚步很慢,手很稳,匣子开着,露出一角玉简。
玉简上,火云宗的徽记在月光下泛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