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贴着脚面爬,像谁把一桶凉水倒进了裤腿。我低头看着那块玉符在手里打颤,其实不是手抖,是故意抖的。
阵法峰主走在前头,背影挺得笔直,连后脑勺都透着股“我最懂”的劲儿。他刚才那句“九转归心引”说得轻巧,可我知道,这玩意儿不是补阵的正统法门,而是三百年前某位阵师用来嫁祸同门的黑活儿——三停血,每停卡在地脉震动间隙,听着玄乎,实则是把施术者当导雷针使,一旦出岔子,反噬全往你脑子里钻。
我装作跟不上他步伐,踉跄两步扶住石柱,喘着气说:“峰主……这雾里头的纹路……怎么跟玉符上画的……对不上号?”
他脚步一顿,回头瞥我一眼,眉梢微皱:“你看出什么了?”
“不不不!”我赶紧摇头,把玉符捧得更高,“是我眼花!太紧张了!就是……就是这儿——”我手指哆嗦着指向第三折角那道钩状隐纹,“您说顺着纹路走,可这弯儿……是不是歪了点?我怕走岔了,引出反噬来……听说前人有魂飞魄散的……”
他眼神闪了闪,似乎没料到我真能注意到这个细节。但他很快恢复那副慈祥脸,走近两步,手指点在玉符上:“你看,此处为引气节点,需以心头血点三滴,顺着纹路缓缓注入……”
我又听了一遍,一字不漏。跟刚才讲的一模一样,连停顿的位置都没变。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以为我听不懂,所以懒得换套路。
我越听越乐,但脸上还得苦得像被驴踢过。等他说完,我咽了口唾沫,声音更虚了:“那……那如果……灵流逆向三寸,是不是得先封第七脉?不然血流倒灌,会不会炸经?”
他脸色一沉:“莫要贪知非分之术。补阵只需按图施为,多问无益。”
我立刻低头,袖子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我不是想学……我是怕死啊!五岁那年被毒寡妇咬过,从那以后一见弯钩就哆嗦……您行行好,再讲一遍吧……我记性差,怕待会儿手抖……”
这话一出,他明显松了口气。在他眼里,我这就不是阵法天才,是个被吓破胆的废物。废物最好控制,也最容易弄死。
他轻哼一声,语气缓了些:“也罢。此阵枢纽,实需九转归心引,非三滴血,而是三停血,每停须合地脉一震,引血入纹,再以神识锁链牵引……”
我又听了一遍,这回不一样了。
刚才说的是“三滴”,现在是“三停”;刚才说“缓缓注入”,现在说“合震而入”;刚才避而不谈神识牵引,现在却主动提了。
他在补漏。
我心头冷笑,面上却抖得更厉害:“那……那地脉震动有规律吗?几点几刻来一回?我要是掐不准……血卡在中间……岂不是……”
“子时三刻、卯时七分、午时正点。”他报出三个时辰,“此乃地脉呼吸之律,百年不变。”
我默默记下,指甲在掌心划出三道短痕,对应三停血的时间节点。同时识海飞速推演:若按他说的来,第三停血注入时,正好撞上东岭第七阵眼的逆流节点——那是我三天前就发现的薄弱口,稍有灵压波动就会引发连锁偏移。
换句话说,他让我在最不稳的时候,往最不稳的地方,灌最不稳的血。
妙啊。
我正想着,脚下一滑,玉符“啪”地掉在地上。
“哎哟!”我慌忙弯腰去捡,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灰袍破洞被地面一蹭,裂得更大,露出里面缝着的毒粉袋一角。
我手忙脚乱地往里塞,结巴道:“对……对不起!我太笨了!这玉符太滑……我……我拿不稳……”
阵法峰主低头看着我,嘴角忽然扬了扬,那笑像冬天晒太阳的蛇,冷不丁露出一口牙。
“你这般资质,能封魔渊,确是运气。”他语气里全是轻蔑,“也罢,我再讲一遍——此阵枢纽,实需九转归心引,非三滴血,而是三停血,每停须合地脉一震,引血入纹,再以神识锁链牵引,锁链末端接于大阵主轴,不可偏移半寸。”
我又听了一遍。
第三次。
每一次都说得略有不同,但核心一致:让我在特定时间点,用特定方式,把自己钉在反噬的靶子上。
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土,双手捧回玉符,声音还在抖:“谢……谢峰主指点……我……我一定照做……绝不改动一丝一毫……”
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走吧,补阵台就在前头。”
我跟在他身后,脚底踩着阵纹,咔哒声一声接一声。识海里,我已经把他的每一句话拆成了三套预案。
第一套:按他说的做,但提前在鞋底彩虹晶核里埋一道逆流阵,等反噬来袭时,把力道引向他站的位置。
第二套:根本不补,等三停血注入到第二停时,突然中断,让阵法自己崩出一道裂痕,反咬他监管不力。
第三套:最狠的——我补完,但把“九转归心引”改成“九返噬心诀”,那是噬灵蚓皇教我的古阵法,能把补阵之力转成寄生蛊种,顺着大阵主轴一路爬,最后在他闭关的静室门口开花。
我越想越兴奋,指甲在掌心划出最后一道纹,把“九返噬心诀”的起手式刻死。
噬灵蚓皇在我肩头轻轻动了动,九个脑袋齐齐朝前探,草环微温。它也听到了,知道我在盘算什么。
我装作被雾气呛到,咳嗽两声,借机低头摸了摸它的头:“别急,快了。”
补阵台终于到了。
那是个半圆形的石台,嵌在山壁里,四周阵纹密布,像一张张开的网。台上立着一根青铜柱,柱顶有个凹槽,正是放玉符的地方。柱身刻着“补”字,笔画歪斜,像是谁临死前挣扎着写下的。
阵法峰主站定,转身面对我:“把玉符放上去。”
我双手捧着玉符,一步步走上石台,脚底传来阵纹的震动感,微弱但规律。子时三刻还没到,地脉还在沉睡。
我把玉符举到青铜柱前,手抖得厉害,像是拿不住。
“放稳。”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把玉符贴向凹槽。
就在即将接触的瞬间,我忽然停住,抬头看他:“峰主……我……我还有个问题。”
他眉头一皱:“何事?”
我声音发虚:“您说……这补阵的血……一定要用自己的吗?能不能……用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