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落槽的嗡鸣还在耳根子边上打转,我手心全是汗,顺着袖口往下淌,滴在补阵台的石缝里,悄无声息地渗了进去。
我缩在西南角,膝盖硌着地,灰袍破洞从腰裂到胯,风一吹,凉得像是有人拿冰片往我后腰贴。
峰主站中间,背着手,下巴抬得能刮破天,那眼神扫过来,跟刀子削萝卜似的,一层层往下刮。
“行了。”他冷声,“补阵继续,别再出幺蛾子。”
我点头,头点得比鸡啄米还快,嘴里应着“是是是”,手却在袖子里轻轻敲了三下——三长两短。
草环温温的,没动静,但我知道它懂。
盯住他,别让他走。
话音刚落,玄场里的气流忽然抽了一下。
不是大动静,就像锅里煮粥,火苗忽地矮了半寸,汤面晃了晃,又平了。
可我立马抬头,眼眶一热,声音抖得像是刚被爹娘打过一顿的小孩:“峰主……我……我好像明白了……”
他眉毛一拧:“又怎么了?”
“是不是……”我咽了口唾沫,嗓音发颤,“我之前测的‘二寸半’……其实……其实是大阵在预警?”
他愣了下,像是听了个荒唐笑话。
我没等他笑出来,赶紧接上:“您看,玉符嵌进去之后,气流不稳了半息,刚才那一下……跟我测‘二寸半’时的灵光……一模一样!”
他眯眼,没说话,但灵识已经探进玄场,顺着地脉走了一圈。
我也探,不过用的是肩头那圈草环。
噬灵蚓皇的九个脑袋贴着我后颈,像九个小耳朵,正一寸寸听着地下的动静。
它没动,但草环热了半分——说明地脉震频偏了,和我算的一样。
峰主收回灵识,冷哼:“巧合罢了。大阵自有运转之律,岂是你这等外门弟子能妄加揣测的?”
我脑袋一缩,肩膀一抖,灰袍破洞蹭地,发出刺啦一声。
我顺势踉跄一步,手扶住阵台边缘,指尖在一道次级导灵纹上轻轻一弹——
一缕蛊丝滑出,细得连蚊子腿上的绒毛都比它粗,缠进纹路里,轻轻一扯。
导灵纹闪了半息红光。
东南角那块石壁上的灵纹,跟着轻震了一下。
我“啊”地一声,直接跪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声音带哭腔,“可刚才那一闪……真的……真的跟我测‘二寸半’时一模一样!”
峰主脸色变了。
他盯着那道导灵纹,又扫了眼东南角,眉头拧成疙瘩。
我趁机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急得快破音:“要不……咱们把导流枢从‘阳九位’调到‘阴六位’?我听说古阵有‘避灾转枢’之法,或许能稳住?”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愣了。
“你从哪听来的?”
“典……典籍上提过一句……我没记全……”我低头搓手,指尖在掌心悄悄画了个倒钩——那是给噬灵蚓皇的暗记:准备接引。
他盯着我,眼神像在掂量一块烂木头能不能当柴烧。
三息后,他忽然点头:“死马当活马医。你来调。”
我心头一跳。
来了。
他不是信我,是想看我出丑。
可我不怕出丑,就怕他不让我动手。
我爬起来,手抖得像风里芦苇,哆哆嗦嗦摸到导流枢的机括。
指尖一勾,蛊丝滑入枢心,缠上“阴六位”的接引槽。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动枢钮。
“咔。”
一声轻响。
玄场嗡鸣陡然加重,地脉震频错乱半拍,像是有人在底下猛地踩了一脚。
三名外围弟子脸色变了,其中一个差点站不稳。
峰主眼神一厉:“谁让你全开引流的?!”
我扑通又跪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没掉下来:“我……我是按您平日教的‘宁过勿缺’……可它……它怎么突然……”
“蠢货!”他怒喝,“那是对主脉!辅枢过载会撕裂地络!”
我缩着脖子,肩膀一耸一耸,声音哆嗦:“我……我以为……您说标准不容篡改……我就……就连补救也……也按规矩来……”
话音未落,整座补阵台轻轻一颤。
“啪。”
一道裂纹从石基蔓延出来,像蜘蛛网,爬了半尺长。
空气一下子绷紧了。
峰主脸色铁青,手里的判官笔直指我鼻尖:“你知不知道这一道裂纹,得耗多少灵石才能补?”
我低头,手抠着地缝,指节发白:“我……我愿意赔……”
“赔?”他冷笑,“你拿什么赔?你一个月灵石还不够塞牙缝!”
我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灰袍破洞被风掀起来,像面破旗。
可袖子里的手,正轻轻敲着玉符背面——三长两短。
草环热了一下,又降下去。
它懂。
等裂纹延展三寸,再震。
我咬着嘴唇,声音弱得像蚊子哼:“我只是……想把阵补好……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一动手,就出事……”
峰主冷眼盯着我:“因为你不懂装懂,自作聪明。”
“可我测的‘二寸半’……是真的稳啊……”我抬起头,眼眶通红,“您不信,可以再测一次……我……我真没想害宗门……”
“住口!”他一掌拍在阵台上,石屑飞溅,“你一个外门废材,也敢质疑大阵定规?也敢质疑本座决断?”
我没退。
我跪着,但没退。
我盯着他,声音轻了,却没抖:“那您说……为什么我测的,和大阵反应的……是一样的?”
他愣了下。
周围几个弟子也安静了。
有人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裂纹,又抬头看看我,眼神有点飘。
我继续:“您让我按标准来,我照做了。可大阵它……它不认标准。”
“它认的是什么?”
“它认的是……对的。”
峰主脸色变了。
不是怒,是惊。
他忽然意识到,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一个外门弟子,测出大阵预警,却被峰主强行纠正,结果阵台裂了。
错的是谁?
他盯着我,眼神像要把我生吞了。
我低头,手还在抠地缝,指尖悄悄在掌心画了个圈——那是“逆流引纹”的收尾式。
纹已埋下,只等三刻钟后,地脉震频一到,这股歪掉的气流就会顺着峰主改的角度反咬一口。
到时候,反噬从他亲手修正的地方炸开,谁还会信我这个“外门废材”动过手脚?
我正盘算着,忽然察觉肩头一热。
噬灵蚓皇的草环烫了一下。
不是警告,是提醒。
我眼角余光扫向东南角——那块灵纹,又滑了一下。
像蛇换了个姿势,从趴着,变成半蹲。
它在重新定位。
想看得更清楚。
我心头一跳,立马低头,假装被吓得不轻,手一抖,袖子里的毒粉袋“啪”地掉出来,滚到脚边。
我慌忙去捡,灰袍破洞“刺啦”一声裂到腰,露出里面贴身缝的另一个小布袋——那是我藏“影嗅蛊”的地方。
我手忙脚乱地塞回去,结巴道:“对……对不起!我太笨了!总出事!”
峰主瞥了一眼,皱眉:“收好,别污染阵台。”
我连连点头,把毒粉袋塞回袖子,顺手在掌心掐了道“静息诀”——这是给噬灵蚓皇的第二道令:别动,它在看。
草环温度慢慢降下来,九个脑袋贴得更紧,像九块温热的石头。
我知道它懂。
这局不是谁力气大谁赢,是看谁能把“错”变成“对”,把“对”变成“罪”。
我慢慢爬起来,双手捧起玉符,声音发虚:“峰主……我……我准备好了……这回……真按标准来……”
峰主冷眼看着我,没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玉符缓缓前推。
离凹槽只剩一指宽。
就在这时,东南角那块灵纹,又滑了一下。
这次是往右偏了半寸。
它在调整视角。
想确认我是不是真的要补阵。
我手一抖,玉符在凹槽前晃了晃,差点掉下去。
“哎哟!”我惊叫一声,赶紧稳住。
峰主眼神一冷。
我不是手滑。
我是故意的。
那一抖,是为了让玉符边缘蹭过地脉阵纹,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这道痕,会引导灵流在三刻钟后偏移0.3息。不多,但够用了。
到时候,谁想顺着地脉查我动过什么手脚,查到的都是峰主自己留下的“噬灵引”痕迹。
嫁祸,得学会反向种因。
我稳住玉符,声音发虚:“我……我好了……这回……真放了……”
双手前推,玉符缓缓落下。
就在即将嵌入的瞬间——
东南角那块灵纹,猛地一震。
像蛇听见脚步声,尾巴尖弹了一下。
它信了。
它以为我真的要补阵了,以为我刚才的慌乱是真的,以为我指错方向是吓懵了。
它放松了。
我嘴角差点翘起来,硬是用牙咬住腮帮子压下去。
玉符落槽,玄场嗡鸣一声,表面恢复平静。
我退后两步,低头搓手,肩膀微颤,像吓破胆的鹌鹑。
实则袖中手指轻轻一叩——
三长两短。
是给噬灵蚓皇的最后一道令:
“盯住他,别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