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那手悬在半空,像根枯树枝,纹丝不动。可我掌心那根烧焦的银丝,却还在轻轻抖。不是风,也不是我手抖,是地底在拉它,一下,又一下,像有人在底下轻轻扯线。
我慢慢收手,把银丝卷进袖口,顺手抹了把脸。灰袍破了大半,脸上全是汗和灰,混成一道道泥印。没人注意我,林九章正蹲在东角收火符残片,周小川一屁股坐在西翼,脸色发青,寒气反噬上来了。阵法峰主站在石碑边上,剑还点着地,眼神扫来扫去,像在数阵纹有几道裂。
我低头,指尖一捻,银丝断口处黏着点黑渣,凑近一闻,没味儿,但指腹蹭过有种滑腻感,像是湿泥混了油。这东西不对劲,不是黑袍的毒,也不是阵法反噬的灵渣。
我悄悄把银丝塞进袖袋,那儿有个小口子,通着噬灵蚓皇藏身的草环。它懒洋洋地盘着,听见动静,头顶草叶抖了抖,一张嘴,把银丝吞了进去。它不嚼,直接用肚里的酸液泡着,慢慢化。
我蹲下去,假装捡一块碎石,实则指甲在阵纹裂口划了三道短痕。这三道不是乱划,是逆流导符,将来哪股灵力从这儿过,就能拐个弯,往我指定的地方冲。我边划边想,黑袍刚才那招,看着是冲石碑来的,可劲儿偏了半寸,像是故意往地底引。
他不是来破阵的,是来通路的。
我咬破舌尖,血滴在指尖,趁弯腰时蹭上周小川刚才留下的寒潭气残渍。那水气还没散,蓝汪汪的,沾我血后颜色一暗,像墨滴进水,缓缓渗进地缝。这叫“泪引线”,等哪天阵法被人动了手脚,这血水就会顺着脉走,一路烧到底,炸他个措手不及。
林九章直起腰,甩了甩手腕:“火符收完了,三阳阵能补,得三天。”
我应了一声,顺手把一块碎石踢开,露出底下一块暗色阵枢。我蹲下去,装作检查,实则袖口一抖,噬灵蚓皇吐了口黏液,落在我掌心。那东西叫“伪灵胶”,看着像鼻涕,其实是它消化蛊虫后分泌的,能骗过阵法感知,让灵流走假路。
我抹在阵枢底下,轻轻按实。这玩意干了之后,和正常灵胶一模一样,可一旦触发特定频率的震动,就会把输入的灵力反向倒灌。我连着做了三处,分别在东、西、中三宫节点,谁要是敢乱动大阵,先炸他自己。
周小川喘匀了气,扶着石碑站起来:“我得回去调息。”
阵法峰主点头:“去吧,明日轮守别迟到。”
周小川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林九章拍了拍旗囊,也准备走:“我去藏经阁报备火阵损伤。”
我赶紧说:“林师兄,东角那道裂纹底下有股阴气,你走前再看一眼?”
他一愣,回头:“阴气?”
我指了指地缝:“刚才我碰了一下,指尖发麻,像是从下面冒上来的。”
他半信半疑,蹲下去探了探,摇头:“没感觉。”
我笑:“可能散了,但你报备时提一句,万一真是问题,也算咱们尽责。”
他点点头,走了。
阵台一下安静了。阵法峰主还站在原地,剑没收,眼神时不时扫我这边。我不急,继续捡石头,一块块翻看,像是真在清场。其实我在等,等噬灵蚓皇把银丝里的东西化出来。
它肚里咕噜了一声,草环轻轻一震。我指尖微麻,一段零碎信息冒出来:银丝里的黑渣,含一丝极淡的控心蛊毒,不是黑袍自己下的,是别人种在他神魂里的引子。这毒不杀人,只让人在特定时刻听命行事,像提线木偶。
我眼皮跳了跳。
黑袍是被人操控的。
那操控他的人,是不是也在阵台附近?还是更远?我抬头看了看峰主,他正盯着石碑裂纹,眉头皱着,像是在算什么。
我慢慢走过去,装作要帮忙。
他没拦我,也没说话。
我伸手摸了摸碑面,裂纹边缘还烫手。我指尖一勾,蹭下一点黑灰,凑近鼻尖。这回我闻到了,一股子腐草味,混着点铁锈——不对,不是铁锈,是旧血干了的味道。
我心头一沉。
这味儿,我在三年前见过。那时候宗门有个执事,半夜偷偷改阵图,结果被控心蛊反噬,七窍流血,死的时候嘴里吐的黑血就是这味儿。
我悄悄把黑灰弹进袖袋,让噬灵蚓皇吞了。它打了个嗝,草叶晃了晃,没再给新消息。
我站直身子,假装松了口气:“裂纹不算深,补起来不难。”
峰主看了我一眼:“你刚才,怎么知道黑袍要动手?”
我一愣,随即笑:“我哪知道?我是瞎喊的。但那会儿不喊,周小川就得被咬住脖子。”
他盯着我:“你喊的位置,刚好是火阵最弱的东角。”
我挠头:“碰巧。我站那儿,自然先喊那儿。”
他没再问,可眼神没松。
我也不怕,继续捡石头,清场,擦阵纹,动作麻利。等他转身去查另一侧时,我袖口一抖,把赵日天给的“爆炎椒粉”倒出一点,混进我灰袍破洞里的毒粉袋。这粉本来只能炸虫子,但我加了点蛊毒和雷引粉,重新配成“雷引散”,一点就炸雷。
我蹲在一道未闭合的裂缝前,假装修补,实则把雷引散轻轻拍进去。这玩意埋好了,将来谁要是强行催动大阵,灵流一冲,立刻引雷上身。
做完这些,我退后两步,靠在残碑上喘气。
阵台总算清得差不多了。三重陷阱都埋好了:逆流导符引灵乱窜,伪灵胶反灌灵力,雷引散炸雷上身。谁要是敢动大阵,先问问我的蛊阵答不答应。
我伸手摸了摸袖口,噬灵蚓皇已经缩回草环,进入半休眠。它吃饱了,懒得动。
风刮过来,灰袍猎猎响。我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果核,黑的,硬的,是我从不离身的蛊王信物。我用拇指慢慢摩挲它,边角有点磨平了,是这些年一直攥着的结果。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巡逻弟子换岗。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峰主的目光。他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我站着没动,直到他背影消失在台阶尽头。
风停了。
我低声说:“该收线了。”
袖口忽然一动,噬灵蚓皇猛地抬起头,草环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回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