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药池边,手里还捏着那个墨绿色陶罐。金粉在盖缝里闪,像谁偷偷往里撒了把笑料。
刚才那一通折腾,机关炸得挺欢,灰袍长老也栽得干脆。可我心里没半点痛快,反倒越想越闷。赢是赢了,但赢得太顺,顺得像是有人故意递刀给我砍。
我低头瞅了眼袖口,蛊丝还在微微发烫,那是噬虫临死前传回来的最后一段信号——伏波劫阵启动时,灵流确实震了一下,可那股波动连只蛐蛐都震不晕,更别说让人神志不清了。
可眼下青玉峰上上下下,已经有十几个弟子开始说胡话了。有个扫地的小师弟抱着扫帚直喊“娘亲别走”,还有个值夜的姑娘跪在院子里反复画圈,嘴里念叨“不能吃甜糕”。
不对劲。
我正琢磨着,柳蝉衣从后山绕过来,肩上挎着个小药篓,脸上挂着那种“我又发现坏事了”的表情。
“查了三个。”她站到我旁边,声音压得低,“唾液里有引念蛊的残壳,极淡,像是被人用香灰裹着喂进去的。”
我哼了一声:“谁家香灰这么讲究,专挑人脑子软的时候烧?”
“不止是香灰。”她瞥我一眼,“配方改过,加了点安神汤底子,闻着像咱们峰上的方子。”
我眼皮一跳。
这招太阴了。拿我们的药,治我们的病,再甩锅给我们。
我刚要把陶罐塞给她看,远处钟声突然响了三下——这是外门有客临殿的信号。
不多时,一群执事模样的人就上了主峰,领头的是药王谷的使者,穿着绣金边的白袍,手里捧着一面灵镜盘,走得那叫一个稳,仿佛脚下不是石阶,是给他铺的红毯。
他们直奔主殿,我也跟着混进去,站在角落装透明人。
药王谷那位使者一进殿就把灵镜盘往桌上一放,光幕展开,画面正是昨夜伏波劫阵启动的瞬间。镜头拉近,青玉峰地脉深处果然有一缕黑气往上窜,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在场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诸位请看。”他声音沉得像棺材板,“此乃邪阵激发之兆,黑气冲脉,已伤及根基。更有甚者,今晨已有十余名弟子精神失常,若再不干预,恐酿大祸!”
旁边几个小门派的代表立刻附和,说什么“必须彻查”“暂停药池运作”云云。
我靠在柱子上,啃了口果核,心里冷笑。这录像剪得真够意思,偏偏漏了机关兽暴走那段,也忘了提是谁往我们阵眼里塞了引灵钉。
正想着,扫地僧空寂晃悠悠从殿外进来,怀里抱着一堆破布条似的脚皮,嘴里嘟囔:“施主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
这话我听多了,没当回事。可他走到我跟前,忽然停住,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盯着我脚边影子,慢悠悠补了一句:“雷过了,灰还在飘。”
我手一顿。
这话听着疯,细品却像根针,戳到了点子上。
我没吭声,顺手从袖子里摸出块桂花糕递给他。他接过就啃,油乎乎的手在我袖角蹭了蹭。我借机在他袈裟下摆蹭了下手指——一根细如发丝的蛊线悄然粘了上去。
他浑然不觉,嚼着糕点摇摇晃晃走了。
我转头看向大殿中央,药王谷的人还在嚷嚷要接管药池监管权。几个年轻弟子又开始打摆子,有个直接瘫在地上抽搐,被同门扶着往外抬。
场面越来越乱。
我慢慢走出阴影,脸上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走到桌前,叹了口气:“诸位所见黑气……确有其事。”
众人一静,齐刷刷看向我。
我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块烧焦的小铁片:“那是我昨夜镇压一批叛逃蛊虫时泄露的浊息,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底下顿时嗡声一片。
我继续道:“可要说这黑气就是伏波阵的问题……那我想问一句,是谁在我阵眼埋了引灵钉?又是谁,在药池底下刻了反导纹?”
我把铁片往桌上一放,指尖轻推,它滑到灵镜盘边上。
“这熔纹,是你们药王谷三年前特供执法堂的独门工艺。现在它出现在我的阵心里,怎么解释?”
没人说话了。
药王谷使者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我抢先拱手:“眼下峰内弟子不适,自顾不暇。若各位信不过,我愿暂交药池监管权,待风波平息再议。”
我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自己鞋尖。
这一招叫“让半步,逼你踩坑”。他们要是真接,等于承认我们有问题;不接,又显得无理取闹。横竖都是麻烦。
果然,那使者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此事……容后再议。”
一群人灰溜溜走了。
我站在殿檐下,目送他们下山,袖子里的蛊丝轻轻颤了一下——那是粘在空寂袈裟上的线,还在。
柳蝉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低声说:“我烧了样本,但那配方……有人照着我的笔记改过。”
我点点头:“所以不是随便哪个蠢货都能调出这种‘安神毒’的。得懂毒,还得懂我们。”
她冷笑了下,转身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原地,风从袖口灌进来,吹得破袍子啪啪响。
低头一看,手上那枚陶罐还在,金粉聚成的“笑”字,依旧浮在膏体表面。
我轻轻晃了下,字散了,又缓缓聚成另一个形状。
这次是个“哭”字。
我把它揣进怀里,伸手摸了摸后颈——那里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包,是三天前种下的静神蛊母体。
只要有人靠近我三丈之内动用控心术,它就会醒。
我转身往偏殿走,路过一口铜缸时,听见里面传来“咕咚”一声。
低头看,水面倒映着我的脸,嘴角是笑着的。
可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拐过回廊,迎面撞上一个端药的小弟子。他低着头,手抖得厉害,药碗差点洒了。
我伸手扶了下,顺手在他腕子上蹭了下拇指。
他道了谢,匆匆走了。
我站在原地,指腹微微发麻——那小子手腕内侧,有层薄汗,不是紧张,是体内有东西在爬。
又一个被种了引念蛊的。
我摸出最后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果核在牙间咯吱响。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地上几张废符纸。
其中一张打着旋儿飞到我脚边,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