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陈三槐倒下的地方,指尖还沾着那滩甜腻的口水。
黏得很,像熬过头的糖浆。
袖子里的噬灵蚓皇拱了两下,意思是:这味儿不对劲,掺了东西。
我没吭声,只把手指蹭在破袍子上,顺手从腰间摸出个小竹筒,刮了一点收进去。回头得让柳蝉衣瞅瞅——她对这种稀奇古怪的分泌物向来敏感,上次我还拿她的鼻涕做过引蛊媒。
风一转,药池方向传来动静。
不是人声,是水响。
咕咚。
像是有人往池子里扔了块石头,可那声音太沉,不像石头,倒像……活物翻身。
我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抬脚就往药池走。
刚拐过回廊,迎面撞上一队执法堂弟子,个个手持锁链符,脸色绷得能刮下二两霜来。
领头那人看见我,脚步一顿:“楚师弟,奉命查封药池,请让路。”
我歪头看了看他身后,墨无涯正站在人群后头,手里捧着本佛经,笑得跟庙门口的石狮子似的。
“查封?”我挠了挠耳朵,“查什么?昨儿不是刚验过清心丹吗?你们八个亲卫还在茅坑里笑呢,现在倒有空来管我们药池?”
那人脸一红,显然知道内情,但还是硬着脖子:“药王谷与阵法峰联合举证,称青玉峰药池阵法异常,恐生毒变,需立即接管。”
我乐了:“哦?那你们接管啊,反正我也懒得管。”
说着我就要绕过去。
结果他伸手一拦:“你不能进。”
我眯眼看他:“我不进,谁启动阵法?你们哪个会?”
他语塞。
我趁机往前挤:“让让,我尿急,得去池边那棵老槐树底下解决。”
他怒:“胡闹!”
“我可没胡闹,”我拍了拍怀里,“我带了通行令残片,烧焦的那三个,要不要拿出来比对?”
他愣住。
我趁机一矮身,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嘴里还嘀咕:“真不懂事,我可是唯一能修阵的人,你们封了池子,回头毒气喷出来,炸死一群,别说我没提醒。”
话音未落,药池方向又是一声闷响。
这次不止是水响。
地面震了一下。
我脚步加快,冲到池边时,正好看见东南角的阵眼符纹在抽搐,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边缘,一点点往里塌陷。
糟了。
我一个箭步扑过去,手按在阵枢石上,掌心一热,十八道虚影阵旗应声升起,围成九曲归元之势。
“轰”一声,一股黑气从地底冲上来,撞在阵旗上,炸开一片腥雾。
几个靠得近的药王谷弟子当场呛得直咳,有个老头手一抖,玉瓶落地,碎了,粉状物洒出来,泛着紫绿光。
我鼻子一动,认出来了。
食人花蕊磨的粉,禁药名录第三条。
我啧了一声,大声道:“哟,这不是说要查我们污染源吗?怎么自己先漏家底了?”
那老头脸色大变,弯腰就想捡。
我抢先一脚踩上去,碾了两下:“别忙,留点当证据,回头好算账。”
他抬头瞪我,我咧嘴一笑:“怎么,不服?你要不要也踩一脚试试?说不定长出朵花来,把你吞了。”
人群骚动。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掠向东南阵眼。
速度快得离谱。
我来不及多想,反手从袖中抽出一根草环,往空中一抛,低喝:“引!”
草环瞬间涨大,变成噬灵蚓皇的小脑袋,张嘴就是一口黏液喷过去。
黑影一闪,避开了,但动作滞了半拍。
我看清了——黑袍罩头,掌心冒着黑焰,正往阵纹上按。
这手法……
我瞳孔一缩,顺手从怀里摸出个果核,咔嚓咬了一口。
竖瞳开启。
蛊识扫过去,那黑焰里竟裹着一丝熟悉的音律波动——和柳蝉衣耳畔渗血时的频率一样。
骸骨笛!
我心头一紧,扭头大喊:“柳蝉衣!别过来!”
晚了。
她已经冲到阵眼边上,抬手就是一记毒掌拍出。
黑袍人头也不回,反手一扬,音波如刀,她“噔噔”连退三步,左耳冒血。
我骂了句脏话,一个翻滚扑过去,扶住她后颈,拇指一压,种下静音蛊。
她喘了口气,瞪我:“你早知道有人用笛?”
“猜的,”我抹了把她耳血,塞进嘴里尝了尝,“咸中带苦,是蚀脉诀的副作用,万毒窟那帮疯子最爱这么调药。”
她冷笑:“那你还不动手?”
我咧嘴:“等你包扎完耳朵再说。”
说完我猛地低头,装作被震波击中,摔了个狗啃泥,实则借势滑进阵眼下方的暗渠。
这地方我熟,五年前为了躲大师兄罚抄《阵法三千问》,我挖了这条道,直通阵枢核心。
我在渠底爬了三丈,突然听见头顶有脚步声。
停住了。
然后,掌风落下。
我侧身一滚,黑焰擦着鼻尖过去,烧焦了我一缕头发。
我摸了摸,心疼得直抽气:“我这头发可是用噬灵蚓皇粪便滋养的,你给我赔!”
黑袍人不答,又是一掌。
我继续滚,一边滚一边数招式节奏。
三掌一停顿,左手发力少,右肩下沉——
“花倾城教你的吧?”我忽然抬头,咧嘴一笑,“可惜她吹笛时从来不换手,你这假货,露馅了。”
黑袍人一僵。
我趁机弹身而起,指尖弹出一道蛊丝,缠住他手腕,用力一扯——
哗啦!
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珠浑浊,嘴角还挂着笑。
傀儡。
早料到了。
真高手哪会傻乎乎冲进来硬拆阵?这分明是诱饵。
我松开手,任他化作黑烟溃散,转头就往阵枢跑。
刚冒头,就听见墨无涯的声音响彻全场:
“奉执法堂谕,查封药池,拘拿私控药性的嫌疑人!”
我抬头,他站在高处,佛经合拢,笑容依旧,可袖口微微发抖。
我盯着他,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抖了抖。
红彤彤的粉末洒出来,顺着引水渠流进池底。
“各位,”我大声道,“这位铁面判官大人有个小秘密——他怕辣。”
全场一静。
墨无涯的笑容卡了一下。
我笑嘻嘻补充:“昨儿半夜,他溜进厨房偷吃辣椒酱,被我埋的蛊丝拍了个正着。不信?我现在就请他下来,亲手融一段阵纹给大家看看?”
他站在原地,没动。
我耸耸肩:“不试?那我替你试。”
我抬脚,狠狠跺在阵枢上。
血雾喷出,三滴精血融入阵法。
“噬灵反噬阵,启!”
刹那间,所有强行冲击阵法的人,身上都冒出细线般的光,被抽向药池。
两个冲得最猛的执法弟子腿一软,跪了。
我拍拍手:“看,自动防盗,童叟无欺。”
墨无涯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楚昭然,你这是对抗执法!”
“哎,”我摆手,“我可没对抗,我只是——”
话没说完,药池中央突然咕噜冒泡。
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形成。
池水由清转黑,水面浮起一层油光,和陈三槐口水上的一模一样。
我眯眼盯着,慢慢后退半步。
这池子……
被人动过手脚。
不止是阵法被攻,药性本身,早就变了。
我攥紧手里最后一枚果核,指节发白。
远处,墨无涯缓缓抬起右手,佛经翻开一页。
风卷纸页,发出沙沙声。
像蛇在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