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一条缝,外面没人。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对劲——刚才那脚步声停得太干净,像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我退后半步,袖子里的蛊囊轻轻一颤,噬灵蚓皇探出脑袋,草环歪得像个醉汉。
“不是外人。”它咕哝了一句,声音黏糊糊的,像是刚睡醒,“是咱们峰上的人,左脚有点跛。”
我眯起眼。跛脚?巡逻队里倒是有个新来的,叫李三柱,上个月被毒蛇咬了脚踝,走路一直不太利索。
“让他进来。”我说着,顺手把桌上那根试管往暗处推了推。蓝雾还在画圈,贴着玻璃内壁转得挺欢,像是谁在里头练毛笔字。
门被推开,李三柱低着头进来,脸色发白:“小十七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路过听见动静,想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帮忙……”
我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咧嘴一笑:“行啊,那你帮我个忙。”
他一愣:“啥忙?”
“去把东区演武场的地灯全打开,再叫十个人,带基础护甲和短棍,半个时辰后集合。就说——”我顿了顿,摸了摸断剑柄上的血渍,“就说我要教他们怎么活着从黑沼渊爬回来。”
他瞪大眼:“黑沼渊?那不是封地吗?”
“十年前是。”我拍拍他肩膀,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划,他没察觉,但我知道,一枚微型感应蛊已经顺着衣领滑了进去,“现在是咱们的活路。”
他走后,我转身看向药坊角落。柳蝉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靠在柱子边啃苹果,藤蔓从袖口缠出来,正悄悄卷走我桌上半块桂花糕。
“你偷听多久了?”我问。
“够久。”她咬一口苹果,汁水溅到脸上也不擦,“你要拉人进黑沼渊?就凭这群连毒雾都分不清南北的菜鸟?”
“所以我才要先练。”我走到炉子前,掀开锅盖,一股淡黄色烟气冒出来,带着点辣椒味,“昨天那一招‘味障之阵’你还记得吧?辣粉、灰砂、香灰混烧,专治神识控阵的高手。今天咱们换个玩法——让这帮小子在迷雾里找彼此。”
她挑眉:“你不怕出事?”
“怕。”我老实说,“但我更怕等他们第一次见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队友的手都抓不住。”
她没再劝,只是把苹果核往地上一扔,藤蔓甩出去,精准插进砖缝,像是立了个誓。
***
演武场的地灯亮了,一圈昏黄的光铺在地上,像是给黑夜划了道边界。
十个人站得歪七扭八,有外门弟子,也有守夜巡卫,年纪最小的看着才十五六岁,手里的短棍都在抖。
我站在中央,没穿法袍,还是那件破洞灰袍,腰带上趴着噬灵蚓皇,草环随风轻晃。
“你们现在看到的我,是个废物。”我开口,“青玉峰最没用的小十七,打架打不过,炼丹炸炉子,上次掌门讲道,我睡着打呼震塌了半间讲堂。”
有人笑了。
“但你们知道吗?”我继续说,“上个月药王谷三百精英,被一阵风吹倒了一半。风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辣椒粉。”
笑声停了。
“敌人已经动手了,不是在山门外,是在我们饭里、水里、呼吸里。他们不杀人,他们种病,等你骨头软了,脑子糊涂了,再轻轻推你一把,你就自己跳进坑里。”
我指向远处山影:“黑沼渊,十年前塌了山头的地方,现在成了毒源中心。我不逼你们跟我去,但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如果我不去,下一个中毒的,可能是你师妹,是你爹娘,是你每天给你留饭的那个傻丫头。”
没人说话。
我抬手,噬灵蚓皇尾巴一甩,一团乳白色气体从它头顶喷出,迅速扩散,演武场瞬间被一层薄雾笼罩。
“现在开始第一课。”我说,“看不见路的时候,怎么找到你的同伴?”
话音刚落,我猛地一个踉跄,像是踩空了台阶,整个人往前扑。队伍里立刻有人冲上来扶我,结果脚下机关触发,地面翻板打开,两人直接掉进坑里。
我坐在地上,拍了拍灰站起来:“刚才那一下,救人的摔进去了,被救的反倒站着。有意思吧?可战场上,这种事天天发生。”
我环视一圈:“再来一遍。这次,不准看,不准喊名字,只能用手势和触碰传递信号。谁漏了一个人,全队加练一夜。”
第二次,有人用短棍敲地发出节奏,有人把手搭在前人肩上连成一串,第三次,他们在迷雾中完成了三角掩护阵型转移。
当最后一个人走出模拟区时,全场静了几秒,然后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
我没笑,只是点点头:“记住这一刻。你们不是一个人在走,你们是一块布,撕不开,烧不烂。”
***
夜更深了,广场上只剩我和噬灵蚓皇。
柳蝉衣来过一趟,放下一堆防护符就走了,临走前说了句:“辣锅今晚不开灶。”
我知道她是提醒我别太拼,也明白她在支持我。
我盘腿坐下,咬破指尖,在地上画了个简易血阵。烛九阴的残影缓缓浮现,蛇首低垂,声音倒着传来:
“着熬苦很界修玄……”
我点头:“我也觉得挺苦的。”
它又说:“友朋心聚火燃冬……”
我笑了:“你是说,大家心齐了,冬天也能烧出火来?”
它没回答,影子渐渐淡去。
我收起阵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远处山门方向灯火未熄,风里隐约还有股焦味,是白天烧药渣留下的。
我低头看了看腰带上的噬灵蚓皇,它已经缩成一条软乎乎的环,草环耷拉着,像睡着了。
“待会儿还得加练两组。”我说,“别装睡。”
它不动。
我伸手戳它:“装什么大尾巴狼,你放屁都能撑起护山结界,还怕这点累?”
它终于动了动,尾巴尖轻轻扫过我手腕,像是在回应。
我抬头望向主峰石阶,那里站满了刚刚散去的弟子,一个个沉默地回房休息,但背挺得比平时直。
我知道,他们心里已经有数了。
有些人不怕死,是因为身后有人等着他们回家。
我握紧断剑,掌心传来熟悉的粗糙感。剑柄上的血已经干了,摸起来有点涩。
远处钟楼敲了三响,夜值换岗。
我迈出一步,靴底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风突然停了。
炉火在药坊窗口跳了一下,映出墙上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的手指刚碰到门框——
屋里那根试管里的蓝雾,正贴着玻璃内壁,慢慢拼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