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里的灰蹭了我一脸,鼻尖全是那股子香灰味儿,跟庙里烧完纸钱的底灰一个德行。我用袖子抹了把脸,结果越擦越花,干脆不擦了。
柳蝉衣在我后头爬得稳,肩上还扛着那个昏过去的俘虏,一点没耽误。她低声说:“你确定前面就是主厅?这管子窄得连只耗子转身都费劲。”
“耗子能闻到吃的。”我回她,“刚才那只次级蛊母拼了命往里窜,说明里头有它亲爹级别的宿主在等饭吃。”
她哼了一声:“所以你是拿自己当饵,钓整个基地?”
“不然呢?”我往前挪了半步,指尖碰到一块松动的铁皮,“总不能让咱们这位睡得香的兄弟再醒一回来带路吧?”
话没说完,前头光亮微闪,空气流动变了。不再是死闷的尘味,而是混着点金属锈和……血气。
我知道,快到了。
我把手贴在管壁上,慢慢往前摸。这地方的阵法我不熟,但只要是靠灵气运转的东西,多少都有个呼吸节奏。太安静是假象,太均匀是陷阱,只有那种忽强忽弱、像是打嗝似的波动,才是真正在运作的核心区。
果然,三步之后,掌心发麻。
“有灵识扫描。”我回头比了个手势,“别运功,别催蛊,连喘气都给我悠着点——这玩意儿专挑体内有动静的咬。”
柳蝉衣点头,藤蔓无声缠上管顶,轻轻一荡,整个人倒挂起来,脚尖离地寸许。我照着她的样子来,腰带上的噬灵蚓皇早就缩成一条软趴趴的皮绳,连草环都被我提前摘了塞进怀里。
我们像两条晾干的腊肉,贴在通风管底部,一寸一寸往前蹭。
爬到尽头时,我看见下面是个方形大厅,中央立着一口青铜钟,三人守在周围,闭目盘坐,像是打坐,又像是被钉在那儿动不了。
钟身上刻满了轮回印,层层叠叠,密得让人眼晕。
“不是传送阵。”我咬牙,“是共鸣器。”
柳蝉衣耳朵动了动:“你说什么?”
“他们在试频率。”我指了指钟底一圈细纹,“你看那纹路走向,不是引灵,是收音。把精血里的波动录下来,反复播放,练耳熟了,到时候三千人一起放血,声波共振直接掀开地脉封印。”
她脸色变了:“所以那些发狂的弟子……”
“都是活体喇叭。”我冷笑,“一个个炸得越惨,数据越准。”
正说着,钟面忽然泛起一层水光,一道虚影从钟里飘出来,半透明,脸上没五官,只有一张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念经。
“巡查来了。”我屏住呼吸。
那虚影绕着大厅走了一圈,每经过一处地面,阴影就薄三分,连墙角的霉斑都被照得发白。它走到我们正下方时,停了一下。
我心头一紧。
但它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往前,最后消失在钟体内。
“它看不见我们。”柳蝉衣松了口气。
“不是看不见。”我摇头,“是它只认‘活’的气息。我们现在跟两块陈年墙皮差不多,既不动,也不热,更不喘——在它眼里,咱们就是背景的一部分。”
她皱眉:“你能撑多久?”
“撑到你不想听真话为止。”
我从怀里摸出那张符纸残片,边缘已经有些发毛,像是被虫啃过。我把它按在口鼻前,轻轻呼了口气。
符纸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吸了口气,然后变得冰凉。
“这东西有点门道。”我说,“上次在掌门丹炉边看到它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封印纹不该长这样,除非它是反着写的。”
柳蝉衣盯着我看:“你现在是在赌?”
“我不是在赌。”我眯眼看着那口钟,“我是把我之前所有装傻充愣的日子,全押在这张破纸上。”
虚影再次出现,这次我们早有准备。柳蝉衣指尖一弹,一朵拳头大的毒雾花凭空绽开,在走廊尽头晃了晃,散发出淡淡的甜腥味。
虚影立刻转向,追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我和柳蝉衣同时松手,从通风管滑落,落在钟座后方死角。铜钟底部离地三寸,刚好够我们蜷身躲进去。
我伸手去碰钟底铭文。
指尖刚触到,整条胳膊猛地一震。
不是疼,也不是麻,而是一种……熟悉感。
就像小时候喝完师娘熬的药汤,胃里翻腾两下,突然想起自己五岁那年在乱葬岗啃过的腐尸味道。
脑海中画面一闪:三千人跪在地上,手臂割开,血滴进同一个阵眼。他们脸上没有痛苦,反而带着笑,像是终于解脱了。
名单在我眼前滚动。
火云宗、药王谷、外门执事堂……全齐了。
报名参加仙帝遗迹争夺战的,一个都没少。
“他们在模拟。”我收回手,声音有点哑,“用少量精血,模拟大规模献祭的共振频率。”
柳蝉衣靠在钟座旁,低声道:“可这钟……为什么非得用你的血启动?”
我没答。
因为我知道答案。
但我还不想说。
我咬破手指,将血滴向钟缝。
血珠还没落地,就被吸了进去。
下一秒,钟面浮现出一幅星图,线条由暗转亮,缓缓旋转。青玉峰、执法堂、药王谷……十几个据点连成网络,最终汇聚到地下深处一点——【归墟之心】。
星图中央浮现两行字:
**天道残念寄灵台,轮回始于纯阳子。**
我盯着那名字,半天没眨眼。
纯阳子。
百年前失踪的初代阵法总执事。
也是……青玉峰主的前身。
“所以他不是在镇压你。”柳蝉衣轻声说,“他是在养另一个你。”
我咧了下嘴,没笑出来。
原来每月十五拉我去画阵,不是为了压制佛性。
是为了喂养那颗藏在丹炉里的血丹。
它不需要多聪明,也不需要多强大。
它只需要一颗会跳的心脏。
一颗和我一模一样的心脏。
三千人放血,只为唤醒那个“新我”。
而我这个旧的,不过是模板,是引子,是仪式完成前的一道开胃菜。
“你觉得……”柳蝉衣忽然问,“反抗有用吗?”
我没吭声。
她盯着我:“如果这一切都在它的算计里,那你现在做的每一步,是不是也早就被写好了?”
我低头看手。
还在抖。
不是怕,是血管里的东西在躁动。
我的血,天生就能引动阵法。
我的命,从五岁被毒寡妇咬醒那天起,就被标好了用途。
可他们忘了件事。
——我最讨厌别人替我写剧本。
尤其是,写得这么烂。
我忽然笑了。
“它让我以为我是棋子。”我慢慢站起身,把符纸残片按进钟缝,“可它忘了……我最擅长的,是把局拆了当柴烧。”
钟面微光一闪,竟真的回溯起来。
画面里,掌门独自站在丹房,手里捧着那颗血红色的丹药。他轻轻吹了口气,丹药表面泛起涟漪,心跳声透过影像传了出来。
咚、咚、咚。
和我的,完全同步。
“找到了。”我低声说。
柳蝉衣抬头看我:“什么?”
“破绽。”我收回手,符纸已经化成灰,顺着指缝落下,“它想复制我,就得模仿我的一切。心跳、呼吸、血脉波动……可它不知道,我这具身体里,除了血,还有别的东西。”
她没问是什么。
但她知道。
我也知道。
我转身看向通风管入口,又望了眼那口青铜钟。
这里不是终点。
是中转站。
他们以为我在按他们的节奏走。
但他们没发现,从我钻进这条管子开始,主动权就已经换了人。
我拍了拍腰间的皮绳——噬灵蚓皇轻轻扭了下身子,像是在打哈欠。
“老九。”我小声说,“待会儿要是听见我哭,你就准备放屁。”
柳蝉衣瞪我一眼:“你又要干嘛?”
“我要让他们以为,仪式快成了。”我摸了摸耳朵上的铜铃,它正微微发烫,“然后……让他们亲手打开归墟之心的大门。”
我弯腰,把昏迷的俘虏往柳蝉衣怀里推了推:“你先带他找个安全角落躲好。”
她没动:“那你呢?”
我抽出断剑,剑刃在钟面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浅痕。
“我去给天道……留个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