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理他,假装抹脸,顺手把一缕滑下来的乱发甩开。其实是在遮眼——左眼瞳孔已经开始发烫,竖纹往上爬。老蚯蚓在我后腰猛地一缩,像是被谁踩了尾巴尖。
它知道要来了。
我也知道。
天边先起了一层灰,不是云,是烟。烧铁、熔骨、炸药混在一起的味道飘过来,呛人得很。接着地面开始震,不是地脉那种慢悠悠的跳,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千军万马压境,靴底敲地像打鼓。
柳蝉衣站起身,指尖又夹了张符,这次没灭,火苗稳稳烧着,蓝幽幽的。
“来了。”她说。
我嗯了声,蹲下去拍了拍裤腿,动作慢悠悠的,像在找东西。其实是把三枚噬魂蛊塞进指缝,借着拍土的动作,全摁进了阵枢裂缝里。
头顶嗡的一响。
第一面光镜从虚空中冒出来,薄得像水泡,晃了两下才定住。接着第二面、第三面……转眼间,山门前空地升起了三十多面半透明镜子,螺旋排列,缓缓旋转,映出远处魔军前锋的影子。
但他们没停。
黑鳞战铠裹得严实,裂魂幡举得笔直,队伍齐整得像刀切出来的一块豆腐。领头那家伙手里拎着个钩子,走一步,钩尖就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
我知道普通幻术糊弄不了这帮人。
所以我没打算糊弄。
我故意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往前一扑,摔得挺狼狈,膝盖砸在地上,灰袍都蹭破了。顾长风差点冲上来扶我,被我抬手拦住。
“没事!”我喊,“就是脚抽筋!”
说着,我已经借着趴下的姿势,用指尖在阵枢上画了个倒“回”字。那是蛊王语里的“搅局”,专治脑子清醒的人。
光镜群猛地一颤。
镜中影像开始错位。一个魔修的身影在七面镜子里出现,有的往前走,有的往后退,有的突然扭头看向不存在的同伴。更绝的是,有几面镜子里,他们身后站着自己昨天刚死在剑冢的兄弟,满脸血窟窿,还冲他们笑。
队伍乱了。
两个前锋对视一眼,同时出刀,结果砍的全是自己人。钩子男怒吼一声,挥幡扫向最近的光镜,可那镜子“啵”地一下碎成光点,下一秒又在另一侧重组,照出他背后三个倒着走的自己。
我趴在地上,咧嘴笑了下。
还没完。
我咬破舌尖,一口雾气喷在掌心,直接按进阵纹。这是最后一次调灵力,再撑不住就得躺平装死。
光镜越转越快,忽然“咔”一声,九面巨镜从高空坠下,悬在魔军头顶,上下颠倒,左右翻转,连他们的口号都反着传回来:“杀——杀——杀——”
有人开始吐。
也有人扔了武器,捂着脑袋蹲下。
我松了口气,慢慢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单膝跪了下去。额角不知什么时候磕破了,血顺着眉骨流下来,辣得睁不开眼。
“楚师弟!”柳蝉衣想过来。
“别动!”我喊,“高台守好!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她顿住。
我低头喘气,手撑在膝盖上,其实是在袖子里摸噬灵蛊囊。指尖刚碰到布袋,老蚯蚓突然在我腰上收紧一圈,像是提醒我什么。
我反应过来——后方有动静。
抬头一看,魔军阵列最后面,有个披红袍的老头正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把小锤子,通体漆黑,没反光,看着就邪门。
破法器。
这种玩意儿专克幻阵,一敲就碎。
我眼皮直跳。
这时候要是硬扛,光镜立马完蛋,魔军三息就能冲到山门底下。可我现在灵力见底,连站都站不稳,拿什么挡?
我想了想,伸手往灰袍夹层一掏,抖出一小撮辣椒粉,捏在指尖。
然后冲老蚯蚓低声说了句:“哥们,该你表演了。”
它懂。
下一秒,一道彩虹色的屁云从我后腰喷出来,不臭,但浓得吓人,混着辣椒粉往风里一飘,直接盖向前方。
魔军前锋猝不及防,吸进去一大口,顿时咳嗽的咳嗽,揉眼的揉眼,连那钩子男都弯下腰,咳得脸发紫。红袍老头也被熏得一愣,手里的锤子偏了方向,“当”地敲在自己肩甲上,震得整个人晃了三晃。
我趁机把最后一块灵晶残片抠出来,那是十年前藏书阁偷来的陨铁边角料,被噬灵蛊啃了三年,又被老蚯蚓泡了半年,现在只剩指甲盖大一块,黑得能吸光。
我把它按在眉心红痣上。
疼。
像有根烧红的针扎进来,直捅脑仁。但我没叫,只咬着后槽牙,把残片一点点嵌进去。每进一分,经脉就抽一次,可那股痛劲反倒让我清醒。
光镜群剧烈震颤,几乎要散。
我闭眼,默念《童子功》暗页里的咒文,不是封,不是镇,是“引”。
引残气,引痛觉,引命火。
九面巨镜重新稳住,甚至又多了三面,悬在更高处,把整支魔军的倒影全照进去,上下颠倒,左右错乱,连那红袍老头的胡子都长到了下巴下面。
他气得跳脚,又要举锤。
可这时候,山门内传来钟声。
嘡——
第一声。
所有弟子开始集结。
嘡——
第二声。
护山结界边缘亮起符纹。
嘡——
第三声。
顾长风终于拔剑,银光一闪,剑尖指向魔军阵列。
我知道,他们能接住了。
我慢慢低头,手还在膝盖上撑着,其实已经在袖子里打开了噬灵蛊囊的扣子。只要等魔军再乱十息,我就能混进弟子群,假装是个跑丢队的新外门,神不知鬼不觉把蛊种进防御阵眼。
计划挺好。
就在我准备动的时候,眉心那块灵晶残片突然一烫。
不是痛,是热得发慌,像是里头有什么东西醒了。
我睁开眼。
正前方那面最大的光镜里,映出的不再是魔军倒影。
而是一张脸。
苍白,无须,嘴角翘着,像是在笑。
但我知道他没笑。
因为那张脸,是墨无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