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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雾也凝住了。

我腰间的肉粉色细带绷得像根铁丝,头朝主营方向昂着,整个身子硬得能当旗杆使。它要叫了——这蠢虫从不叫,除非闻到了死人气。

可这次,它没叫。

只是抖了一下,尾巴尖轻轻抽了三下,像是在数心跳的间隙。

我知道,对面有人醒了。

不是普通的醒,是那种把脑子从泥里捞出来、一寸寸擦干净再装回去的清醒。刚才那股藏在佛经纸页里的血腥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荡荡的静,连呼吸都像被剪过一样齐整。

他们识破了。

不是全破,但至少知道我们玩的是“虚阵”。

我没动,手还搭在断剑柄上,指节因为握得太久有点发麻。刚才那一口浊气吹出去的“窥命蝇”还在天上晃,可没人抬头看。连守夜的哨兵都不瞟一眼,仿佛那点红影压根不存在。

这不是怕,是不信。

他们不再信眼前的东西了。

我慢慢把左手挪到膝盖上,指尖蘸了点之前咬破舌尖留下的血,在皮上画了个倒三角,又补了两道横线。这是“十七号令”的前奏,告诉底下人:别喘粗气,别动手指,连眼皮都给我压住。

然后我摸出那块鸡骨头。

油乎乎的,边角还有牙印,是我啃剩的最后一块。它不只是信物,还是个开关。只要我捏碎它,地下七百三十条蛊线会同时收紧,能把方圆十里活物的腿抽成麻花。

但现在不能动。

他们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我慌。

我偏不。

我把骨头塞回怀里,顺手从灰袍破洞里掏出一枚漆黑如炭的卵,拿牙一磕,指尖挤出血珠滴进去。卵壳微微颤了下,像是喝饱了水的豆子。

梦影蛊。

能模拟一个人的思维波动,伪造出“主将仍在调度”的假象。敌人要是真聪明,就不会只盯着阵法看,而是听动静——听一个指挥者该有的节奏。

我把它按进岩缝里,轻声说:“演得像个快睡着的人。”

话音落,那蛊卵立刻渗出一层薄雾,缓缓飘向主营方向。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但它会“想”——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晚饭吃了几口、左边肩膀酸不酸、要不要换个姿势躺着。这些杂念,才是活人的破绽。

我赌的就是这个。

他们可以识破阵,但没法分辨一个“疲惫的脑子”是不是真的。

做完这些,我闭眼,脑里重新过了一遍刚才三盏灯的顺序——青、红、黄。

不是红黄青。

是倒过来的。

换观令。

我睁开眼,低声笑了下:“好家伙,你们看的不是营帐,是人心啊。”

真正的援军不会这么整齐,不会连火堆都摆成北斗七星,更不会半夜三点还在调岗却没人打哈欠。他们早就怀疑,可不戳破,反而顺着我们的戏往下演,就想看我还能掏出多少把戏。

可惜啊。

他们忘了,我从来就没打算让他们看明白。

我伸手拍了下腰间的噬灵蚓皇:“哭唧唧。”

它懒洋洋扭了半圈,张嘴吐出一只通体粉白的小鼠,耳朵上缺了个小口,走路一瘸一拐,一看就是被人揍过好几次。

赵日天那只寻宝鼠。

早被我种了忘我蛊,现在只认我的声音,连自己妈长什么样都忘了。

我从袖子里抽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毒叶,卷成细管,塞进它耳朵里。里面写着一句话:“园西第三株断肠草下,埋有你昨夜缝的补丁。”

补丁是情报,断肠草是紧急等级。

它转身就跑,借着残雾钻进岩缝,一溜烟没了影。

我知道柳蝉衣会懂。

她总在雷雨夜给我缝衣服,针脚歪得像蚯蚓爬,可从不让我洗,说皂角伤手。上回我随口说了句“淘米水去油”,她记到现在。

所以她一定知道,这次的补丁,不是补衣服。

是补局。

我靠回岩石,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断剑。

铛、铛、铛。

三声,慢悠悠的,像是在等什么人敲更。

其实我在算时间。

每过一刻钟,溶洞那边就会传来一次极轻的震动,是瘦猴陈用指甲刮石头报平安。刚才那次已经晚了四息,说明他们也开始紧张了。

我能想象他们现在什么样——二愣子肯定憋着屁不敢放,瘦猴陈的手心全是汗,说不定正偷偷往嘴里塞我给的黑丸压惊。

他们不怕死,怕的是等。

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命令。

我也是。

但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我低头,从怀里摸出一根新掏出来的鸡骨头,咔嚓咬了一口。嚼得嘎嘣响,故意让声音顺着风飘出去。

吃东西的人,一般都不太着急。

对面的灯没再闪。

但我能感觉到,有人在看。

不是用眼睛,是用脑子在扒我的皮,一层层剥,想看看底下藏着什么。

我不怕被看。

我只怕他们不看。

因为他们一旦开始分析,就会开始猜。

一猜,就会错。

错一步,满盘都乱。

我慢慢把骨头啃干净,随手扔进岩缝。它撞在石壁上,弹了一下,滚到角落不动了。

然后我闭上眼,心神沉下去,勾连地下那七百三十条蛊线。

每一条都像根头发丝那么细,贴着地脉延伸,缠在那些魔修的脚底板上。它们不杀人,也不动,就静静地吸着对方的体温、心跳、脚步频率。

我现在要做的,不是拉线。

是等鱼自己游进网眼。

不知过了多久,腰间的噬灵蚓皇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警告,是回应。

柳蝉衣那边动了。

我几乎能看到她站在毒草园里,指尖一挑,一道绿雾顺着地势往东坡漫过去。她加了雷灰,雾里带着点焦味,闻着像暴雨前的空气。

三百丈外,主营边缘的哨兵已经开始揉鼻子。

痒来了。

人一痒,就分神。

一分神,就犯错。

我嘴角微扬,手指在剑柄上轻轻一叩。

松左弦,紧右轴。

这是十七号令的最终指令。

伪装防线松动,实则杀机收紧。

地下那些蛊线,开始缓缓收拢,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悄悄绷直了每一根丝。

我重新握紧断剑,掌心有点湿,是汗。

但我不擦。

就让它湿着。

对面的人要是真能看见我,只会觉得——这小子累了,手滑了,快撑不住了。

他们不会想到,我正等着他们迈出第一步。

风忽然又起了,带着一股湿土味,卷着毒雾往东走。

我睁眼,望向主营。

灯火依旧稀疏,可我知道,那下面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在等天亮。

以为夜越深,我越怕。

可他们不懂。

我五岁就在乱葬岗啃过死人指甲活下来,怕黑?我嫌它不够黑。

我最怕的,是别人以为我怕。

我慢慢坐直身子,手搭在剑上,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鱼饵吃得差不多了。”

“该收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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