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坡的土动了。
不是风吹,不是地陷,是有人在挖。
我手指还搭在肠线末端,那根细丝从主阵核一路通到第九层密库,连着五年前埋下的九重连环劫初始阵盘。现在它震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
我知道是谁。
上一章那些白布、担架、血水,全是为了这一刻。他们不信青玉峰会垮,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我们“崩”到最后一步。可人一旦信了假的,就会忘了真的还在等他。
我低头看了眼铜铃残片上的血圈,三滴血已经干了,裂出细纹。
“该收网了。”
我没喊人,也没敲钟。只是咬破指尖,再滴三滴血进去。血落下去的瞬间,肠线猛地绷直,整条脉络像是活了过来,顺着岩壁往深处钻。
断剑嗡了一声。
烛九阴睁开了眼。
青铜蛇首浮出剑身半寸,倒着说话:“局……成……了……来着。”
话音落地,第九层密库里的阵盘开始转。三百六十五块碎玉拼成的圆环缓缓升起,一道道灵纹亮起来,像是被人用火柴一根根点燃。最外圈是蛊巢标记,第二圈是毒雾节点,中间嵌着彩虹晶核的坐标点——这些都是这些年我一点点藏进去的。别人以为是废料,是残阵,是战后垃圾,其实都是引信。
现在,全都醒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土。袖子里的青铜碎片还在发烫,那是之前从陷阱里捡来的。我不打算查它是谁留的了。现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谁踩进了我的局。
我走出主阵室,一路没停。弟子们按计划装伤演戏,有的躺在担架上哼哼,有的扶着墙咳血粉。没人知道这是最后一场戏。
到了峰顶最高那根石柱下,我停下。
抬头看天。云层压得很低,灵气翻涌得厉害。大阵要成型,天地都会有反应。
我伸手一招。
地底传来咕噜声。
噬灵蚓皇钻出来了,脑袋顶着草环,身子扭成S形往上爬。它这几年吃得不错,从三米长变成能绕山半圈的大虫子,现在一趴在我肩上,整个石柱都在抖。
“干活。”我说。
它打了个嗝,喷出一团彩虹色的气。然后一头扎进主阵眼的裂缝里,尾巴一甩,消失不见。
几分钟后,地下传来一阵震动。
光,从地缝里冒出来。
不是火,不是雷,是一种流动的、像水一样的光。它顺着山体的脉络往外扩散,经过每一处旧阵眼,每一条排水渠,每一个曾经被炸毁的结界点。凡是沾过我蛊血、埋过晶核渣、贴过蛇皮的地方,全都亮了起来。
这就是推光阵的第一步——光导灵渠。
噬灵蚓皇这些年拉的晶核粪便,全被它自己重新铺成了线路。这玩意儿干净,稳定,不怕污染,还能调和不同来源的灵气。以前各归各的,现在全串成一条线,听一个脑子指挥。
我爬上石柱顶端,脱下灰袍。
里面那件内甲露出来,七种毒粉织成的纹路在暗光下泛着微光。这不是装饰,是阵图。我爹娘留下的蛊王族衣,当年被我改成阵师内衬,穿了整整七年。
双掌拍地。
嘴里念的是谁也听不懂的话。一半是蛊语,一半是阵诀,混在一起,像是骂人又像是祷告。
地面轰的一声,所有凝镜术残片腾空而起。那些原本用来放幻象的镜子碎片,现在成了反射节点,一块块飞到空中,组成环形阵列。
光波推了出去。
一圈,两圈,三圈。
所过之处,旧阵崩解,新阵生成。那些藏在山体里的诱饵卡、假灵源、绊线信号,全被激活,不再是骗局,而是真正的预警点。北坡那个灶台底下,原本埋着“断铃铛”的位置,现在炸出一道金光,直接冲上云霄。
我知道,外面盯着的人,一定慌了。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残破的青玉峰,而是一座正在苏醒的杀阵。
但我还没完。
我站在石柱顶上,抬起右手,打出一道灵印。
青玉峰主权信。
只有历代峰主才能激活的标志。我不是峰主,但我爹是,我师父也是。他们的印记还留在山魂里,只要我能接通,就能借用一刻钟的权限。
天空裂开一道缝。
不是雷,不是劫,是山本身的回应。
整座峰的轮廓在空中显形,像一座巨大的阵盘浮在云端。中央写着两个字:青玉。
这是宣告。
不是求援,不是示弱,是告诉所有人——这里还有主。
而且,比以前更难惹。
风刮得厉害,把我脸上几道新伤吹得生疼。眼尾那颗红痣跳了跳,肚子里的蛊轻轻动了一下,像是终于舒展了身子。
远处有几道神识扫过来。
我不躲,也不拦。
让他们看。
看得越清楚越好。
其中一个神识停留时间最长,大概是从执法堂方向来的。我甚至能猜到是谁——墨无涯那家伙,总喜欢装慈悲,其实最爱看人绝望。现在他应该正捧着佛经,嘴角翘着,心里却在骂娘。
我冷笑。
你不是想复活魔神吗?那你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我转身,拍拍肩上的噬灵蚓皇。
“走。”
它懒洋洋地打了个滚,缩成一条软乎乎的腰带,缠上我的腰。上面还戴着草环,晃来晃去。
我刚要跳下石柱,忽然听见背后一声轻响。
断剑又震了。
烛九阴从剑身里探出半个头,吐出一片金鳞。
它没说话,但我知道意思。
这片鳞,是它蜕下来的最后一片完整外皮。以后不会再有了。
我接住,随手塞进袖袋。
正好当书签用。
我跳下石柱,脚刚落地,就感觉到地脉的变化。
推光阵已经完全展开,覆盖整座山。每一寸土地都在呼吸,每一次灵气流动都有规律。这不是防御,这是掌控。
以前我们守山,靠人巡逻,靠符阵警戒,靠运气避开陷阱。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整座山就是一张嘴。
谁敢靠近,我就让他尝尝咬人的滋味。
我朝主阵室走回去,路上看见几个弟子还在演戏。
一个躺在担架上装昏迷的小伙子看见我,眼睛瞪大了:“楚师兄?你不是在药庐……”
“嘘。”我竖起一根手指,“别拆台。”
他愣住。
我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快到门口时,我停下。
回头看了眼峰顶。
那根石柱还在发光,像一根插在山顶的灯芯。
我知道明天会有麻烦。
墨无涯不会罢休,赵日天说不定又要拿爆炸符当礼物,柳蝉衣早晚要问我为什么又偷偷改了毒草园的阵眼。
但现在不重要了。
我摸了摸袖子,里面的金鳞有点烫。
肚子里的蛊安静下来。
它不再等待。
因为它知道,猎人已经换成了猎物。
我推开主阵室的门,准备坐下。
肠线还在颤。
不是震动,是有人在触碰初始阵盘的外壳。
我眯起眼。
那地方,只有我知道怎么进。
而现在,有人在里面,轻轻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