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轻敲,不急不缓。
我蹲下来,指尖沾了点唾沫,在石板上画了个倒三角,又补了两道横线。这是小时候师父教的反向蛊纹,能顺着震动摸到源头去。果然,那频率对上了——短,短,短,停;长,长,长,续。青玉峰老一辈传下来的暗码,外人破不了。
“原来是您啊。”我咧了下嘴,没出声。
手指在地面划拉几下,写下几个字:“七日后启程,勿送。”写完拍了拍手,从袖子里抖出一只米粒大的白虫,让它把字吃进肚里,钻进地缝往密库方向去了。
这事儿就算定了。
我站起身,灰袍上的土都没拍干净,直接往后山走。夜风有点凉,吹得破洞呼啦响。肩上的断剑沉得很,烛九阴在里面打盹,蛇脑袋缩着,懒得说话。
后山小院亮着灯。
柳蝉衣坐在门槛上缝东西,针线在布上来回穿梭,快得看不清影子。她低着头,发丝垂下来遮住半边脸,但我认得那姿势——每次心烦就这么缝,恨不得把布戳出个窟窿。
我故意踩空一步,摔了个狗啃泥,顺势滚到她脚边。
“哎哟!”我叫得挺大声。
她手一抖,针差点扎进指腹。抬头瞪我:“又装什么?”
我没答,手已经贴上她手腕。轻轻一压,一道暖流顺着脉门溜进去,那是我早年种下的安神蛊,现在派上用场了。她肩膀慢慢松下来,呼吸也匀了。
“三姐。”我爬起来,拍拍膝盖,“忙啥呢?”
她把手里那块灰布甩过来:“穿上。”
我接住一看,是件斗篷,粗麻料子,洗得发白,边角还打着补丁。看着普通,可我闻到了一股味儿——不是毒,是蛊线混着药丝织进去的,穿不好会麻半个身子。
“你缝的?”我笑了。
“废话。”她咬断线头,抬眼盯我,“穿十年都不会破。”
“那我可得好好活着。”我抖开斗篷往身上披,一边咬了口果核。果肉早没了,就剩个硬壳,我咔咔嚼着,眼睛微微发绿。竖瞳一闪,指尖蹭过内衬,在不起眼的夹层里埋了丝噬魂蛊。万一谁搜身,让他尝尝被自己影子咬一口的滋味。
她没说话,只把针在唇上一抹,收进袖袋。
我知道她在担心。但她不会拦我。
我们这种人,命早就绑在一条线上了。
我转身要走,她突然开口:“别死在外面。”
我回头,咧嘴:“那你得先把桂花糕留着,我回来吃。”
她哼了一声,扭头进屋,门关得不重,但意思到了。
我站在门口多看了两秒,然后抬脚走了。
苦海崖在峰北尽头,路不好走,全是碎石坡。我走得慢,瘸着腿,拐杖是临时削的枯枝,其实不用,但得演像点。
到崖边时,师父正坐着喝酒。
他穿的还是那件看不出颜色的旧道袍,脚边摆着个空酒坛,手里拎着另一个。月亮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却清得很,哪有半分醉意。
我跪下,磕了三个头。
他没拦,也没说话。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边角卷着,字迹歪歪扭扭。那是当年被罚抄的《童子功》残页,其实底下藏着阵法逆推图。我把它举过头顶,划了根火折子,点了。
纸烧起来,火苗蹿得不高,风吹一下就晃。
“弟子不归,此心不灭。”我说。
火光映着他脸,他盯着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一声,抬手一抛。
一块玉佩飞来,灰扑扑的,像块烂石头。我接住,入手冰凉,表面坑坑洼洼,像是被火烧过又泡过水。
“活下来,再来喝我的酒。”他说。
我攥紧玉佩,站起身,转身就走。
没回头。
走到半山腰,我把斗篷兜帽拉上来,遮住脸。拐杖换到左手,右手指甲抠进掌心,逼自己流出点血,抹在嘴角。乞丐就得有乞丐样,脏、瘸、病,最好让人一眼就想绕道走。
噬灵蚓皇在我腰上缩成一条软带,偶尔蠕动一下,像是打哈欠。
我摸了摸它脑袋,小声说:“接下来得装老实了。”
它没回应,估计睡着了。
山路越走越窄,两边草木疯长,几乎把小径吞了。远处传来狼嚎,近处有虫子爬过枯叶的声音。我脚步没停,一瘸一拐地往前挪。
天快亮时,我翻过最后一道山脊。
身后是青玉峰,雾蒙蒙的,看不见人影。
我知道他们都在看。
一个没走远的扫地僧,一个藏在窗后的红衣女人,还有一个坐在崖边喝闷酒的老疯子。
我不招手,也不喊。
只是把玉佩塞进胸口,贴着心跳的地方。
走了一段,我在路边停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冷馒头,还有几片风干的腊肉。我掰了点肉扔嘴里,嚼了半天咽下去。
这时候,背后传来窸窣声。
我不动,耳朵却竖着。
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我。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五六步距离。前面那个喘气粗,后面那个脚步虚浮。
他们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停住。
“这人……能走吗?”一个声音问。
另一个冷笑:“瘸成这样,正好当探路的。”
我低头继续啃馒头,嘴角抽了抽。
探路?行啊。
反正我也要去那儿。
我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眼里浑浊,嘴里含糊地说:“两位大爷……给口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