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那声闷响之后,大殿前的风忽然变了方向。
我靠着古槐树干,把嘴里那颗甜果咬碎了。核太硬,硌得牙根发酸,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一缕,我没擦。
人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先是几个外门弟子在廊下嘀咕,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人听见。可没过几息,那嘀咕就变成了质问,再后来干脆是吼——“大长老逼二长老通敌?”“梦魇粉是他下的?”“私印也是他埋的?”
我抬头看了眼香炉口飘出的烟,细得像线,正被风吹着往偏殿那边跑。
蛊虫爬得比烟还快。
它们贴地而行,钻墙缝、过门槛、顺着柱子往上爬,在每个人脚边轻轻振翅。不是真说话,是让那点震动顺着地面传进耳朵里,听久了就跟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一样。
有个年轻弟子猛地抽出腰间短剑,砍断了挂在檐角的宗门令旗。布条飘下来时,砸在另一个弟子脸上,那人愣了一下,也跟着拔剑。
越来越多的人围到大殿前。
大长老还跪在地上,双手被执法弟子反扣着。他原本低着头,这时突然抬起来,眼睛扫过人群。
没人敢跟他对视。
但他看到了我。
我就站在槐树影子里,手里又摸出一颗果子,咔哧咬了一口。
他盯着我看了一瞬,眉头皱了一下,像是觉得这人怎么哪儿都有你。
我没躲,反而把果核吐出来,用两指夹着,在掌心搓了两圈。
他眼神动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杂役,站在这儿干什么?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袖子里那条肉粉色的长虫正盘在我小臂上,凉乎乎的,时不时扭一下尾巴。
它等命令。
我也等。
人群越聚越多,有人大喊:“还我师兄清白!”有人踹翻了守卫的案桌。执法弟子想拦,刚伸手就被推了个趔趄。
大长老脸色越来越黑。
他猛地一挣,双臂发力,两个执法弟子直接被甩开。他站起身,衣袍猎猎,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一群蠢货!”他吼了一声,“谁在背后散播谣言?给我站出来!”
没人应。
风卷着尘土打转,满地都是踩碎的令牌和断掉的剑穗。
我慢慢退后一步,背贴上树皮,右脚悄悄在地上划了个半圆。
地砖底下埋的阵引醒了。
噬魂阵残印闪了一下,没人看见。
大长老还在骂,说我们都被骗了,说这是毒王谷的阴谋,说二长老是叛徒,死有余辜。
他说得慷慨激昂,手舞足蹈。
但我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在抖,指尖泛白。
怕了。
他知道这些话压不住了。
我舌尖一顶上颚,袖中蛊虫立刻有了反应。
下一刻,虚空中浮现出画面——一张石桌,两盏酒杯,大长老坐在左边,对面是个黑袍人,帽檐压得很低。
但那酒壶,是毒王谷才有的玄阴壶,壶身刻着蛇形纹。
大长老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住。
“哪来的幻象!”他怒吼,抬手就是一掌。
掌风轰出时带起一阵血雾,那是《血莲焚心诀》发动的征兆。他真急了,连禁术都顾不上了。
我早算准他会往正前方打。
可我在阵眼里加了偏折。
三寸。
就三寸。
掌风出去的时候,看着是冲着幻影去的,中途却微微一斜,直奔右边。
二长老正被两个弟子架着往外拖,还没走远。
那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他胸口。
砰!
他整个人飞出去,撞上回廊柱子,木屑哗啦啦往下掉。他摔在地上时嘴一张,喷出一口血,里面混着碎牙。
全场静了。
然后炸了。
“大长老杀人灭口!”
“他连自己人都杀!”
“他怕了!他心虚了!”
有人开始往后退,有人往前冲,执法堂的人想维持秩序,可根本拦不住。
我蹲下身,假装被吓得缩成一团,其实右手已经滑进袖口,摸到了噬灵蚓皇的脑袋。
它很安静,等我下一步动作。
大长老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倒在地上的二长老,脸色铁青。
“我不是……”他开口,声音有点抖,“我不是要打他……”
没人信。
谁信啊,一掌能把人打出十步远,还能说是失手?
我慢慢站起来,拍了拍灰袍上的土。破洞在膝盖那儿,露出一截小腿,上面有道昨天留下的划痕,已经结痂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离人群近了些,但没靠太近。
这时候不能出头。
最好连脸都别让人记住。
可大长老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这次不是无意的。
他盯着我手里的果子,眼神变了。
我立刻低头,啃了一口,嚼得咔咔响。
他冷哼一声,转身面对众人,抬手就要解释。
我抓住机会。
右脚轻轻一跺。
地下的阵引第二次亮。
幻象没消失,反而更清晰了。
这次不止有喝酒的画面,还有声音——
“只要事成,秘库钥匙归你。”
“楚昭然那小子,必须除掉。”
“他是蛊王传人,留不得。”
声音是从二长老嘴里说出来的,可现在由蛊群复述,配上画面,活生生像是大长老亲口说的。
大长老脸色煞白。
“假的!”他吼,“全是假的!谁在操控幻阵?滚出来!”
他双手结印,准备强行破阵。
我知道他要动手,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我咬破舌尖,把一口血含在嘴里,然后轻轻一吹。
血雾散开,落在地上那些细微的蛊粉上。
阵力瞬间增强。
幻象不仅没破,反而扩散了。
不止大殿前,连两边偏殿的窗纸上都映出了影像。
所有人都看见了。
大长老终于慌了。
他不再说话,而是猛然转身,一掌朝最近的槐树劈去。
树干炸裂,木片横飞。
这一掌不是冲人,是试探。
他在找阵眼。
我往后退了两步,藏到另一棵树后。
他目光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刚才我站的位置。
那儿空了。
他咬牙,额头青筋跳了两下。
然后他忽然抬头,看向天空。
“是你……是不是你……”他喃喃道,声音不大,但带着恨意。
我没应。
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出第三颗果子。
这回是酸的。
我咬了一口,汁水溅到眼皮上,有点刺。
远处,二长老躺在废墟里,一只手还在抽搐。执法弟子不敢靠近,怕惹麻烦。
大长老站在原地,四周全是怒视他的眼睛。
没人再叫他长老。
有人喊他凶手。
有人喊他叛徒。
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上。
我靠着树,慢慢把果核吐出来。
低头时,袖口微微一动。
一条细如发丝的蛊虫,顺着我的手指爬出去,贴着地砖缝隙,朝大长老的方向去了。
它不会伤人。
它只是去听听,心跳有没有乱。
大长老忽然转头,看向我藏身的这棵槐树。
我屏住呼吸。
他盯着树干看了两秒,然后抬起手,掌心凝聚一团血光。
要动手了。
我攥紧果子,准备扔核。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群人抬着担架冲进来,上面躺着个穿药堂服饰的弟子,满脸是血,嘴里不停喊:“北崖……北崖又有尸体!和圣女的一模一样!”
大长老的手停在半空。
所有人回头。
我松了口气,慢慢把果子放进嘴里。
牙齿合上时,听见头顶树枝咔的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