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议事厅的地砖上那道影子没动。
我也没动。
三长老被两个护法按着肩膀,膝盖已经挨地,可他还想挣扎。他嘴巴张开又闭上,眼神乱扫,像是在找谁替他说话。没人开口。二长老站在主位旁边,手一直没松剑柄,但也没再往前一步。
我知道他在等。
等一个能让他动手的理由。
我抬起手,摸了摸耳朵后面。那里有点痒,像是有根细线在往里钻。其实是虫在动。那只幼虫贴在他耳膜上,正一点点往深处爬。我能感觉到它的触须在颤,就像我小时候在乱葬岗用骨头拨动蛊丝的感觉。
我清了清嗓子。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诸位都看见了,三长老身上藏着‘斩情丹’。”
有人吸了口气。
我没看是谁,继续说:“这药不是随便拿的。它专克情类蛊毒,尤其是‘双蛊相连心’这种。大长老昨夜抱着剑柱喊娘子,撕了自己珍藏的剑谱,这些症状,和药对得上。”
三长老猛地抬头:“我备药是为了应急!门中若有蛊患,难道要等死人?”
“那你为什么不带别的解药?”我歪了歪头,“百解丸呢?镇魂散呢?清心膏呢?偏偏带这个?”
他嘴唇抖了一下。
“巧吗?”我笑了笑,“不巧。你三天前就写了信,跟药王谷谈交易。用剑谱残卷换清心玉。日期正好是大长老中毒前一晚。”
话刚说完,外面一阵风卷进来。
黑影一闪,绿袍落地。
柳蝉衣站在我侧后方,手里拎着一封信。火漆封口裂开了,纸角焦了一点,像是被什么咬过。
她把信一抖,摊在空中。
字迹是紫墨写的,一笔一划都很稳。落款写着“陆明远”,下面还有个暗红色的小印,是天剑门典籍房专用的校验章。
“这是你昨天夜里塞给我的。”她说,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你说让我别声张,说是内部自查用的线索。现在看来,是你自己留下的把柄吧?”
三长老脸色一下子白了:“假的!这信不是我写的!”
“哦?”柳蝉衣冷笑,“那你敢不敢让文书阁比对笔迹?还是说,你现在就想烧了它?”
他没动。
但她已经把信扔向人群。最近的一名执事接住了,看了一眼,手一抖。
“确实是……三长老的字。”
全场静了几息。
然后嗡的一声炸了。
“他早知道!”
“他和药王谷勾结!”
“那解药根本不是防备,是准备好的退路!”
三长老突然吼起来:“我没有参与阴谋!我只是奉命行事!”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手指一弹。
袖子里的虫群冲出去,粉色的一团,像雾又像烟,直扑他双耳。
他反应很快,抬手去挡。但晚了。
第一只钻进去的时候,他整个人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第二只进去时,他跪倒了,双手抱头,指缝渗出血来。
“啊——!滚出来!给我滚出来!”
我往前走了一步,离他近了些。
“你说奉谁的命?”我问。
他牙齿打颤,额头青筋跳得厉害:“是……是大长老……他说若事败……让我顶罪……”
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一句都清楚。
我没打断。因为我知道,那些虫不只是钻进去了,它们还在传话。每一只都连着母体,而母体在我袖子里。它们会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顺着气流、顺着地面震动、顺着人的呼吸,一点点扩散出去。
先到护法耳中,再到外围弟子心里。
用不了多久,整个天剑门都会知道——三长老招了。他说是大长老指使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柳蝉衣。
她站在我身后半步,斗篷下摆轻轻晃了晃。我没说话,她也没动。但我们都知道,这局成了。
二长老终于开口:“所以……这一切,都是大长老策划的?”
我没回答他。
我只是蹲下来,看着三长老的眼睛。
他瞳孔在抖,眼球上有血丝蔓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撑开。他的嘴还在动,说着重复的话:“是大长老让我备药……是大长老让我等消息……他说只要我顶下这事,他就保我性命……”
我说:“那你现在信吗?”
他没回答。
但他眼角流血了,不是因为虫,是因为哭。可他脸上没有表情,像是被人抽走了神。
我知道怎么回事。虫已经开始控制他的意识了。不是完全夺走,而是引导。让他说出最真实的想法,再放大十倍,变成供词。
我又站起来,拍了拍灰袍上的灰尘。
“你们听到了。”我对周围人说,“解药是他藏的,信是他写的,话是他亲口说的。他说幕后主使是大长老。你们要是不信,可以现在就去搜他房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密信,别的药瓶。”
没人动。
因为他们都知道,没必要搜了。
这种时候,越查越乱。一旦开始翻旧账,整个天剑门的底都要掀起来。典籍房这些年经他手批过的卷宗,哪一份能保证干净?谁敢说自己从来没和外门势力私下往来?
二长老盯着我:“你早就知道他会带解药?”
“我不知道。”我摇头,“但我猜他会怕。一个人怕出事,就会准备后路。而准备后路的人,最容易留下痕迹。”
“那你为什么能拿出密信?”
“因为我有个朋友。”我看向柳蝉衣,“她不喜欢别人骗她。尤其是那种一边念《慈悲经》一边写密信的人。”
柳蝉衣哼了一声,没说话。
三长老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嘴里还在念:“……大长老说……只要我顶罪……就能活……”
声音越来越低,但越来越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统一了节奏。
我知道,虫群已经开始同步传音了。
第一批听到的,是站在门口的四个外门弟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就跑。不是逃,是去传话。
再过一会儿,厨房烧火的杂役会停下铲煤的手。练剑场上的新人会放下剑。连守山门的弟子都会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大长老让人下蛊。”
“三长老被抓现行。”
“解药是提前准备的。”
一句话,一句话,慢慢传开。
我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重新靠回廊柱。
灰袍蹭着石头,发出沙沙的声音。
二长老看着我,眼神变了。不再是怀疑,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忌惮。
他终于明白,我不是那个送茶的杂役。
我也不是来栽赃二长老的。
我是来掀桌子的。
“你到底是谁?”他问。
我没回答。
因为我听见三长老又开口了。
这次的声音不一样了。更平,更冷,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
他说:“大长老昨夜曾召我入密室,言明若事败,便由我承担一切。并许诺,若我能守住秘密,三年内升任副掌门。”
全场死寂。
连风都停了。
二长老的手慢慢松开剑柄,转而握紧拳头。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内斗。这是高层早已分裂的信号。大长老敢让三长老顶罪,说明他不怕真相暴露。说明他背后还有更大的局。
而我现在站在这里,手里捏着证据,身边站着能伪造密信的人,还能操控别人的供词。
我不是棋子。
我是执棋的人。
柳蝉衣忽然走近一步,在我耳边说了句话。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手伸进袖子,摸到了那条正在微微发烫的虫线。
传音已经铺开了。
下一步,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大长老才是幕后黑手。
我抬起头,看向被押在角落的大长老。
他脑袋耷拉着,口水还在流。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皮动了一下。
很轻,几乎看不见。
但我看到了。
他也听到了。
三长老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而他……居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