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装越野车的引擎在崎岖破碎的山地间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仿佛一头负伤的野兽在亡命奔逃。车轮碾过尖锐的碎石和干涸的沟壑,剧烈的颠簸让车厢内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死死抓住身边的固定物才能保持平衡。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单调而压抑的景象——扭曲的岩层,枯死的、形态怪异的树木残骸,以及远处天际那片永恒不变的、仿佛掺杂了灰烬的昏黄色调。
没有人说话。孩子们蜷缩在后座,紧紧靠在一起,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熟悉环境的不舍,连最活泼的那个也只是默默看着窗外飞逝的荒凉。周雨(医疗)和周明理教授守在昏迷的老陈身边,密切关注着他生命体征监测仪上跳动的数字,眉头始终未曾舒展。韩立瘫在副驾驶座上,脸色苍白如纸,汗水不断从额角渗出,他紧闭双眼,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感知外部那如同阴魂不散般的扫描信号,以及寻找前方可能存在的、相对安全的能量“缝隙”。
林薇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不断扫视着前方复杂的地形和后视镜。抛弃安全屋的决绝行动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背负着整座山脉般的沉重压力。她不仅仅是在开车,更是在为整个团队寻找一条渺茫的生路。每一个方向的抉择,都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命运。
“扫描信号…强度维持在高位…但指向性变得有些…分散?”韩立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困惑,“他们好像…在分兵?或者在调整搜索模式?”
这是个微妙的变化。是安全屋的自毁程序和屏蔽装置起到了效果,迷惑了敌人?还是“公司”采取了更复杂的追踪策略?
“能判断分散的方向吗?”林薇立刻问道,任何信息都可能影响她的路线选择。
韩立凝神感知了片刻,摇了摇头:“太模糊了…像是有好几股…在我们后方和侧翼铺开…”
不能掉以轻心。林薇看了一眼车载导航上预设的几个备用落脚点,果断放弃了最近的那个——那里地势相对开阔,容易被合围。她猛打方向盘,车辆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拐向了一条更加狭窄、更加难行的、通往一处废弃小型气象站的山脊小路。
“改变路线,去四号备用点。”她通过车内通讯告知了后车。
颠簸变得更加剧烈,车速不得不降下来。车窗外,地势逐渐升高,风也更大,卷起的尘土拍打着车窗,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片区域辐射读数偏高,但也因此,生物活动迹象几乎绝迹,对于躲避追踪而言,或许是一把双刃剑。
黄昏降临得很快,废土的白日短暂得令人心慌。当最后一缕昏黄的光线被地平线吞噬,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般迅速笼罩了整个山区。温度开始骤降,即使车内开启了有限的供暖,依旧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从金属车体外部渗透进来。
不能再前进了。夜间在如此复杂的地形行驶,无异于自杀。
“前方左侧,那片背风的岩石凹陷处,作为今晚的临时营地。”林薇下达指令,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两辆车小心翼翼地驶下主路,躲进了一片巨大的、如同鹰喙般突出的岩石下方形成的天然凹陷里。这里视野相对隐蔽,背风,是难得的宿营地。
车辆熄火,世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穿过岩缝发出的呜咽声,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
所有人迅速而沉默地行动起来,这是长期训练和危机意识培养出的本能。老陈(警戒)带着人迅速在营地外围布置简易的震动和红外警报器。周雨(医疗)和周明理教授将老陈从车上转移下来,在避风处搭建起简易帐篷,连接上便携式生命维持系统。小雅带着孩子们开始分发高能量压缩食物和限量配给的清水。
林薇则和韩立一起,利用车载设备和韩立的感知,对周围环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扫描。
“半径一公里内,没有大规模生命或机械信号…”韩立汇报着,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是…老陈…他脑中的那个信息流…好像…比白天更‘活跃’了一点?”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周明理教授立刻拿出便携式扫描仪,再次对准了昏迷中的老陈。
帐篷内,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扫描仪的屏幕上,代表老陈脑部活动的波形图依旧混乱,但其中确实夹杂着一些更加清晰、更具规律性的尖峰脉冲。
“它在…适应?”周明理教授喃喃自语,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或者说…它在利用老陈自身的生物能量,进行低水平的…自我维持和信号增强?”
自我维持?信号增强?这意味着老陈脑中的这个“东西”,可能拥有某种程度的自主性!它不是一个被动的数据包,而更像是一个…寄生的、不断成长的“活体”程序或者生物结构!
“能阻断它吗?哪怕只是暂时的?”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带着一个不断向外发送信号的信标逃亡,他们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公司”的追踪。
周明理教授摇了摇头,表情苦涩:“它的频率和波动模式极其复杂,而且与老陈的深层神经活动交织在一起…强行阻断,很可能直接导致老陈脑死亡…我们现有的技术…做不到。”
帐篷内陷入了一片绝望的沉默。救回老陈,却带回来了一个可能毁灭整个团队的隐患。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外部警报的老陈(警戒)突然压低声音报告:“林指挥!一点钟方向,约八百米处,红外警报被触发!不是动物!热源形态…像是人形!单个!移动速度很慢,似乎在…观察?”
有人!在这种地方?是“公司”的侦察兵?还是…其他幸存者?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武器被悄然拿起,手指搭上了扳机。
林薇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保持安静,自己则拿起夜视望远镜,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岩石边缘,向着警报触发的方向望去。
夜视镜绿油油的视野中,在八百米外一片乱石堆的阴影里,确实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热源。它蹲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岩石融为了一体,只有那微弱的热辐射在寒冷的夜晚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
它在那里多久了?想干什么?
是敌是友?在这片充满背叛与杀戮的废土上,任何陌生的存在都首先被视为威胁。
林薇缓缓放下望远镜,眼神冰冷。她看了一眼帐篷内昏迷的老陈,又看了一眼身边这些将生命托付给她的同伴。
流亡的第一个夜晚,他们不仅面临着环境的严酷和老陈体内信标的威胁,更遭遇了来自外部的、意图不明的窥视。
是主动出击,清除这个潜在的威胁?还是继续保持隐蔽,赌对方没有恶意?
又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林薇面前。而这一次,她必须在信息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在黑暗与寒风中,为团队的存续,做出她的判断。
她轻轻拉动枪栓,子弹上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准备接触。”她低声下达了指令,声音如同这荒原的夜风一样,冰冷而决绝。无论来者是谁,她都必须确保团队的安全。这是她作为执火者,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