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凝神望去,榻上那女弟子云鬓散乱,面泛潮红,呼吸急促,显是真气逆行走火入魔之兆。
她修为不深,约莫炼气三层,体内乱窜的真气却凶狂无匹,冲得她肌肤之下隐现殷红血痕。
马亮行至榻前,自木盒中取出一套寸许银针。
“这位师妹已休息片刻,正等我施针。师弟,看好了。”
他并指如剑,疾点那女子周身数处大穴,先以截脉手法暂缓其真气暴走之势。
随即拈起一针,看准其臂上穴位,腕劲一抖,银针已悄然无息刺入。
陈默看得真切,马亮认穴之准,下针之稳,无一不是久练而成的精纯功夫。
一针落下,那女子紧锁的眉心微见舒展。
马亮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接连下针,一一刺入她周身要穴。
他动作不快,神情却专注到了极点,额角已沁出层层细汗。
随着一根根银针布下,那女弟子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便如百川归海受了无形牵引,渐渐顺着经脉朝她腕上“太渊穴”汇聚。
陈默心头一动,这正是《疏浊针法》里的“百川归海”导引之术。
待最后一根银针落在太渊穴上,马亮长吸一口气,伸出左手,食中二指并拢,轻轻搭上针尾。
他沉喝一声:“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股灰黑气流自那针尾透出,从女弟子体内被生生抽出,继而钻入马亮指尖!
那灰黑气流甫一入体,马亮的脸色“唰”地变得蜡黄,手臂青筋坟起,似在承受莫大痛楚。
他咬紧牙关,将那股浊气沿自身经脉引至掌心,而后猛地朝旁侧一个黑陶盆中拍去!
“噗!”
一声闷响,一缕黑气自他掌心喷出,撞在盆底,登时消散。
做完此事,马亮身子一晃,忙伸手扶住桌沿方才站稳。
榻上那女弟子脸上潮红已退,呼吸亦已平顺。
她悠悠转醒,睁开双目,虽面带虚弱,痛苦之色却已荡然无存。
她坐起身,对马亮道:“有劳马师兄。”
言罢,取出腰牌,与马亮的腰牌一碰,划去五十贡献点,便径自起身离去。
静室木门“呀”的一声合上。
那女弟子前脚刚走,马亮便再也抑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一张脸涨成紫红。
突然,他身子一弓,猛地转身,一口血喷将出来!
那血并非鲜红,而是暗沉如墨,落在地上竟还冒着丝丝黑气,腥臭扑鼻。
陈默大骇,倒退一步,失声道:“马师兄,你……”
马亮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他自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丹丸吞下,调息半晌,脸色方才稍缓。
他背倚着墙,大口喘息,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师弟,此刻……可瞧明白了?”
陈默心中翻江倒海,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却又不敢置信。
“此《疏浊针法》便是为人疏导排出浊气。”马亮自嘲一笑,“将旁人修炼、双修不慎而生的‘真气浊流’引出……说得轻巧。但这浊气混杂着暴戾、淫邪之念,一旦引入自身,想要尽数逼出,谈何容易?”
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只见他皮肉之下,隐有无数黑色细丝,如扭曲的活虫在血肉中缓缓游弋。
“每施针一次,便总有那么一丝一缕的浊气会残留在经脉之中。十次里能有三四次逼得干净已是天幸。长此以往,这些秽物便会壅塞气血,侵蚀修为,乃至……折损寿元。”
“所以,干咱们这‘疏脉技师’的行当,从无长寿之人。这活计,说穿了,便是拿自己的命去换旁人的安康,去换那点……贡献点。”
陈默万万想不到,这人人称羡的“上签”,竟是个用锦缎包裹的索命陷阱!
“既……既然如此,师兄缘何还要……”陈默艰难问道。
马亮闻言,默然不语。
他踱至窗前,望着窗外长生阙的亭台楼阁,眼神却是一片死灰。
“缘何?”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满是说不尽的苦涩,“只因……利钱厚,厚得能拿命去填。”
他转过身,盯着陈默道:“咱们试药童子,寻常月俸不过八百点。但我等‘技师’,却是在八百月俸基础上再按次算钱。疏导一个炼气弟子,一次五十点。若是筑基修士,便是一次两百点。倘若遇上些阔绰的主顾,见你手脚干净,事后还会另有赏钱。”
“两百点……”陈默心头一跳。
这数目,委实惊人!
马亮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惨然一笑:“莫要想得太美。筑基修士?呵呵,我已许久未曾见过敢接筑基活计的师兄弟了。筑基修士体内的浊气,比炼气期何止狂暴十倍?稍有不慎,不等那浊气日积月累,当场便会经脉寸断爆体而亡!上一位接这活计的师兄,如今坟上青草已有三尺之高了。”
陈默哑口无言,望着马亮那张明明年轻、却已刻满沧桑的脸,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忍不住又问:“师兄……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如此拼命?”
这一次,马亮没有沉默。
他自怀中极珍重地取出一枚小小的同心结。那结子编得甚是精巧,尚带着一缕淡淡幽香。
他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眼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他轻声道:“我……我想娶我师妹为道侣。她应允了,只要……只要我能拿出五万贡献点为聘。她只给我一年。一年为期,若我凑不齐,她便……另嫁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