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陈默的日子便全然不同了。
他名分上仍是白晓琳的丹童,所司之职却已大异其趣。
最让他心安的是,白晓琳不再逼他以身试药。
那些药性猛恶、色相诡谲的丹丸再也未曾递到他嘴边,这让他悬了多日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腔子里。
取而代之的,是几册厚厚的古籍。
那日清晨,白晓琳自丹房而出,神色一如既往地清冷。
她走到陈默跟前,随手将数册书卷掷于案上,书页泛黄,显是古物。
她只淡淡说了一个字:“学。”
陈默一怔,心中大惑不解。
前日还当他是试药的鼎炉,怎地一夜过去竟似要栽培他做个郎中不成?
他满腹疑云,却不敢多问一字。
毕竟,读书总好过吞毒。
于是,他便依言捧起书卷,潜心研读起来。
谁知不看则已,一读之下不由得心神剧震。
这几册医书丹经竟皆是世间罕见的孤本秘录,其中所载的药理丹方许多闻所未闻,精深奥妙,远非寻常医典可比。
陈默于此道似有天授之资,记忆领悟之能皆远胜常人。
旁人眼中艰涩难懂的古文医理,他读来却如顺水行舟,往往能过目不忘,触类旁通。
不数日,便已颇有心得。
白日里苦读丹经,及至夜里那看似荒唐的“共枕”之约,却分毫不改。
每至亥时,白晓琳必准时自丹房归来。
陈默早已沐浴更衣,依言躺于床榻外侧,身子绷得笔直,静候着她。
白晓琳仍是寡言少语,换上寝衣便径直上床,熟门熟路地寻到他,将他当作一个长枕拥入怀中。
初时数夜,他僵卧如尸,周身肌肉紧绷,不敢稍动。
然日子一久,他发觉白晓琳当真只是寻个安稳觉,并无他意。
在她那奇异的体香与温软的怀抱中,连他自己也能一夜无梦睡得十分踏实。
渐渐地,他便也习以为常了。
这般白日看书、夜晚“侍寝”的日子,一晃便过了半月有余。
这日,白晓琳似要炼一炉极紧要的丹药,竟破例召陈默入了丹房,命他在一旁侍立听用。
丹炉中真火熊熊,热浪扑面,映得满室通红。
白晓琳神情凝重到了极处,一双碧眸死死盯着炉火变化,光洁的额上已渗出层层细汗。
她素手翻飞,快逾电闪,接连打出十数道繁复法诀,精微地操控着炉中火候与药性变化。
“冰心草,三钱,立时研粉!”她忽然开口,语声急促。
陈默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立时转身奔至药架。
这半月苦读,他早已将这丹房中上千种药材的性状位置记得滚瓜烂熟,纵是闭目亦能取用。
他寻出冰心草,以玉杵飞快研磨,再用一道符纸托起,稳稳送到白晓琳手边,其间行云流水不差分毫。
白晓琳看也不看,素手一招,药粉便飞入炉中。
她口中号令不停:“紫河车,半两,去筋膜!”
“是!”陈默应声而动取了药材,指尖灵动,片刻间便处理妥当奉了上去。
“地龙根,七寸整,入甘泉浸一息即出!”
“天南星,取其胆,不得有损!”
白晓琳的指令一个接着一个,又快又急,全无半分喘息之机。
炼制这等品阶的丹药,火候时机稍纵即逝,对炼丹师与襄助之人都是莫大考验。
陈默却应对得井井有条。
无论白晓琳要何种药材,求何般炮制,他总能在最短时日内分毫不差地完成。
他手速奇快,心思更是敏捷,对药性的领悟已远超一个寻常丹童。
到后来,白晓琳口中号令愈发急促,陈默却丝毫不乱。
有时她一个眼神瞥来,陈默便已心领神会,不等她开口下一味药材已然备妥奉上。
“赤阳花,取蕊。”白晓琳沉声道。
“师姐,赤阳花性烈,此刻入炉,恐与先前的冰心草药性相冲,是否以无根水调和一二?”陈默斗胆进言。
这半月所学,此刻竟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
白晓琳动作一顿,碧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瞥了他一眼。
陈默心中一跳,暗道自己多嘴。
“多言。”她冷冷道,手上法诀却微微一变,一股柔力裹住药材,显然是采纳了他的建言。
一人主炉,一人襄助,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宛若演练了千百遍一般。
时刻流转,当最后一味药材投入丹炉,白晓琳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浑身似有些脱力。
她收了法诀,任由丹药在炉中温养。
她缓缓回首,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他亦是满头大汗,衣衫湿透,正自紧张地望着丹炉。
丹房内一时寂然,唯闻炉火轻微的噼啪之声。
陈默被她看得有些局促,正待开口,却听她朱唇轻启。
“不错。”
声音依旧清冷,听在陈默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心头猛地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这……是在夸赞自己?
他抬眼望去,正对上那双碧潭般的眸子。
那眸中,确有一闪即逝的赞许之色。
虽是稍纵即逝,却被他瞧了个分明。
她……当真已丧失情欲了么?
一股莫名的暖意自心底涌起,竟比自身功力精进还要来得欢喜几分。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发觉这位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师姐,似乎也并非那般可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