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炼丹之后,陈默于小筑中的境遇便悄然不同了。
白晓琳依旧是那般清冷模样,言语寥寥,可看他的眼神却少了昔日的审视与漠然,仿佛他已非一件堪用的器物,而是个勉强能入眼的臂助。
她炼丹时,始准陈默立于一旁观摩。
有时兴至,会随口点拨一二。
“凡草木之属,皆有阴阳。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你瞧这‘九叶明芝’,性属纯阳,若以寻常法子炼化,药力十不存一。须当如何?”一日,她指着一株灵草问道。
陈默思忖片刻,答曰:“当以‘玄水玉’为皿,辅以‘月见草’之液,取其至阴,方能调和其燥烈之气。”
白晓琳不言,算是默许。
又道:“若无玄水玉,又当如何?”
陈默一怔,此节书上未载。
他苦思良久,忽地灵光一闪,道:“可以‘百年沉木’为心,外裹‘寒铁精英’,以符法催动,亦可拟玄水玉之性。”
白晓琳碧眸中终是起了一丝波澜,淡淡道:“尚算可教。”
寥寥数语,却胜过陈默旬月苦读。
他愈发恭谨,将她所授一一默记于心,不敢有丝毫遗忘。
他深知在这弱肉强食的宗门,多一分本事便是多一分活命的指望。
这日午后,天光正好。
陈默正在院中打理药圃,忽闻小筑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杂沓凌乱,显是来人心中焦急万分。
他抬首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女子正抱着个孩童,跌跌撞撞奔来。
那女子二十五六年纪,容貌颇为秀丽,此刻却发髻散乱,花容失色,一双秀眉紧紧蹙在一处,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怀中抱的,是个五六岁的男童。
那孩童双目紧闭,面色如火烧般潮红,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小小的身子不住抽搐,口中喃喃,似在梦魇中挣扎不休。
“请问……敢问白师姐可在此处?”那女子奔至小筑门前,见了陈默便急急开口,声音发颤。
陈默起身,打量了她怀中孩童一眼,点了点头道:“师姐正在丹房。不知寻师姐有何要事?”
“求白师姐救我孩儿一命!”那女子话音未落,泪水已夺眶而出,哽咽道,“我儿……我儿不知染了何等怪病,高烧不退,时常胡言乱语。到了夜里,更是……更是……”
她说到此处,似有难言之隐,面露羞窘之色,竟是泣不成声。
陈默目光扫过那孩童。
见他虽在昏睡,小腹却有些微鼓胀,裤裆湿了一片,隐隐有异味传来。
他心中一动,已然猜到几分情由。
“师姐莫急,我这便去通禀。”陈默不敢怠慢,转身快步入了丹房。
丹房内,白晓琳正盘坐于丹炉前,闭目凝神。
听了陈默禀报,她眼睫亦未动一下,只从唇间清清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见。”
她素来不喜与外人往来,这等求医问药的俗事更是懒于理会。
“师姐。”陈默踌躇了一下,终是多说了一句,“弟子瞧那孩童的症状,颇为古怪,不似寻常风寒。那位师姐……瞧来也是求告无门,才寻到此处。”
白晓琳依旧端坐不动,恍若未闻。
陈默咬了咬牙,又道:“那孩子……不过六岁。”
“六岁”二字入耳,白晓琳那长如蝶羽的白色睫毛终是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双眼。
她看了陈默片刻,方才开口。
“带进来。”
陈默心头一松,忙应了声“是”,快步出去,将那女子与孩童领了进来。
那女子一见白晓琳,也不顾地上冰冷,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叩首哭求:“白师姐慈悲,求您救救小儿!只要师姐能治好他,我无论何等代价,都心甘情愿!”
白晓琳却似未见她一般,目光径直落在那昏迷的男童身上。
因身负奇毒,她从不与人靠近,只隔着数丈远静静打量。
那女子见她离得如此之远,心中愈发焦灼,唯恐她瞧不真切,急道:“白师姐,我儿他……”
“闭嘴。”白晓琳冷冷打断她。
那女子被她森寒的目光一扫,顿时噤若寒蝉。
丹房内一时死寂。
白晓琳就那般静静看了半晌,忽地转过头,望向了一旁的陈默。
“你去。”她道。
陈默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诊脉,断症。”白晓琳的语气平淡,却不容半分置疑。
陈默登时懵了。
“叫我去?我不过学了些皮毛医理,如何敢为人诊病?”
这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倘若诊错了,岂非成了他陈默的罪过?
“师姐,这……这万万不可!”他连连摆手,“弟子学识浅薄,不敢妄为,恐误了这孩子性命!”
“我让你去。”白晓琳的眼神冷了下来,“我的人,我说你行,你便行。”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也听傻了。
她千辛万苦求来的是丹道天才白晓琳,如何到头来竟要一个瞧着年纪不大的丹童为自己孩儿诊病?
这……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她张了张口,似想分说几句,可一触及白晓琳那双毫无温度的碧眸,便将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敢得罪这位性情古怪的师姐。
陈默心中叫苦不迭,只觉背上冷汗涔涔。
这当真是情势所迫,避无可避。
白晓琳的命令,他不敢不听。
他一咬牙,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那孩童身边,缓缓蹲下身子。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这些时日所学医理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
定一定神,这才伸出食、中、无名三指,轻轻搭上那孩童小小的手腕寸口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