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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卿抬手拢了拢她披散的鬓发,指尖不经意划过她仍带着热度的耳垂,语气比方才的亲昵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前阵子,我在房门外碰见个人,瞧着像是在等人。”

“谁?”

“通县来的老乡,听说我娶了祝家的姑娘,特意送了份新婚贺礼。”

祝听汐眸光微动:“大成叔。”

“你见过他了?”沈鹤卿的手指顿住。

“我在润州三年,大成叔现在在西市的粮铺帮工。”她语气平静,“自然见过。”

沈鹤卿忽然低笑:“那怎么不请他来吃我们的喜酒?”

祝听汐猛地抬眸:“沈鹤卿,你到底要问什么?”

他望进她眼底:“你在查周家的什么事?”

她倏地从他怀中挣开:“你调查我?”

“我没有。”他慢慢起身,“大成叔在漕渠码头做了二十年牙人,连刺史府采买的胡椒从哪条船卸货都一清二楚。”

“你要查周家,为何不来找我要人?你……”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你不信我?”

祝听汐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你为何这般执着于‘信’之一字?”

她抬眼看向他,眼底翻涌着几分复杂,“分明是我欺瞒在先。你该计较的,是我此刻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

沈鹤卿缓缓摇头:“你选择欺瞒,正是因为不信。”

他重新在榻边坐下,语气里浸了点苦涩:“我自然恼你满口谎话,但更在意的是……”

他骤然抬起眼眸:“你宁可用谎言将自己逼入绝境,也不肯信我能护你周全。”

祝听汐睫毛轻颤:“我……”

“瞧,”他忽然低笑,笑意未达眼底,“又是这般。当年夫子被你气得摔了戒尺的模样,我如今才算懂得。”

沉默在室内蔓延。

良久,她轻声道:“给我些时日……我会学着信你。”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查的,是吴氏的一桩旧事。”

“可有收获?”

“原想用作把柄要挟她,”她望向窗外月色,“罢了。”

他缓步走近,在她身前蹲下,掌心轻轻覆上她交叠的双手:“可还有……未同我言明之事?”

她下意识否认:“没……”

“汐娘。”他指尖抚过她的掌心,声音比月色还轻,“若实在难言,沉默也好过虚言。”

她倏地抬眸,正撞进他沉静的眼底。

那里面盛着的,是比夜色更深的包容。

“……那我不想说。”

沈鹤卿唇角微扬,将她微凉的指尖拢入掌心:“好。”

他暗地里松了口气。

总算有了改变。

慢慢来,她已肯试着对他坦诚。

哪怕只是“不想说”三个字,这已是破晓前,最温柔的进步。

——

檐外秋雨渐沥,祝听汐正将一件油绢裹的氅衣收入行囊。

沈鹤卿忽然从身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肩头:“此去陵南,怕是要错过重阳家宴了。”

他指尖摩挲着她的掌心,声音沉在雨声里:“公务虽寻常……”忽地收紧了手臂,“但刺史特意点明要查陵南仓的旧档。”

朝堂之事波谲云诡,许多关节他不便与她细说,只隐约觉得刺史近来举动反常,似在暗处筹谋着什么。

门外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

沈鹤卿忽然将她抵在箱笼前:“跟我走。”

“胡闹。”祝听汐屈指弹他额角,“哪有四品官携眷录囚的?传出去成何体统。”

门外马夫高声催促。

沈鹤卿最后捏了捏她指尖:“色令智昏我认了……”

剩下的话堵在唇齿之间,“但柳下惠的虚名,还是留给死人担吧。”

祝听汐推了推他的胸膛,眼底藏着不舍,语气却轻快:“好了,外面马车该等急了。”

沈鹤卿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松开手,转身提了行囊。

祝听汐立在阶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角。

那抹不安,竟也顺着风,悄悄缠上了她的心头。

沈鹤卿离府的第三日,崔管事踉跄闯入内院,额上冷汗涤湿了幞头:“夫人,州衙来了青袍吏,带着长史的白木签票……”

“说是吴氏告发了旧事,要即刻请您过堂。”

祝听汐正在煮茶的手一顿:“吴氏?”

府门外,两名着靛青胡服的女吏正用靴尖碾着阶下的残花。

年长那个见祝听汐出来,故意将铁质腰牌撞得叮当响:“奉牒提人,请夫人速行。”

祝听汐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提步便上了那辆简陋的马车。

徐长史掀开案头青布,惊堂木尚未拍下,吴氏已扑跪在堂前:

“民妇周吴氏,状告沈祝氏三桩大罪!”

她高举的状纸簌簌作响。

“一罪丧期成婚,悖逆人伦;二罪篡改八字,欺瞒官府;三罪——”

她突然抬头,眼底淬着毒芒:“她亲手溺毙自己的堂兄祝明延,蛇蝎心肠!”

徐长史眼皮都未抬,只重重一拍惊堂木,震得案上竹简哗哗作响,厉声道:“祝氏!被告三大罪状,桩桩致命,还不跪下受审?”

祝听汐立在堂中,脊背挺得笔直,闻言只微微抬眸,目光清亮如洗:“徐大人。”

“命妇过堂,垂帘三叠,去钗钏而不跪。大人既为朝廷命官,当知礼法有度,怎可因一时之念,坏了规制?”

徐长史原想借“下跪”折辱她的气势,逼她乱了阵脚,此刻被她点明规制,脸色顿时沉了沉。

刻意省去设帘的程序,本就存了速判之心,偏被她当众点破,倒显得自己行止有亏。

祝听汐迎着他的目光,又道:“何况,吴氏状告之言尚未对质,大人便要我‘认罪下跪’,莫非早已认定我有罪?还是说,这公堂之上,只听一面之词,便可行刑定罪?”

她句句紧扣律法,不卑不亢,反倒让徐长史的急切显得格外刻意。

吴氏在旁听得急了,忍不住尖叫:“她是在狡辩!大人别信她的!”

徐长史脸色阴晴不定,惊堂木举到半空又生生顿住。

堂外围观的百姓议论声渐大,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已经指着公堂指指点点。

“......设帘。”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衙役们慌忙抬来竹帘,叮叮当当地架在堂侧。

吴氏急得直跺脚:“大人!这——”

“闭嘴!”徐长史猛地一拍惊堂木,“本官自有分寸!”

他狠狠瞪了祝听汐一眼,“祝氏,今日就按规矩审你。待证据确凿,看你还如何狡辩!”

祝听汐微微一笑:“大人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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