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木子伊独自站在据点狭小的院子里，仰望着苍穹。繁星点点，清冷的光辉洒落，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手中那份誊抄清晰、标注详尽的证据册，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既带来灼热的希望，又压着千钧的重担。
证据，终于初具雏形。
老钱用性命和智慧送出的纸背密写，经过老周和老吴近乎不眠不休的破译、关联、整理，结合之前王老实的口供、仓库被焚毁的事实、以及商会公开账目上那无法掩饰的“损耗”规律，一条指向灰道与商会勾结走私军械配件（丙七\/癸三）和致命毒剂“火油”（白霜）的铁证链条，终于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时间、地点、代号、数量、分赃比例（商会肆成，灰道陆成）、甚至部分经手人的代号，都如同被剥去伪装的毒蛇，狰狞毕露！
**够了吗？** 木子伊扪心自问。**足以撼动盘踞Z市数十年的庞然大物吗？** 理智告诉他，这已是他们倾尽全力、付出巨大牺牲所能达到的极限。但直觉又在低语：商会的高层、灰道的魁首，依然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那条走私链的源头和更庞大的网络，仍未触及；官府的态度，更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前路，依旧遍布荆棘，获取更多核心证据的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
可时间…时间不站在他们这边！据点内的物资药品即将告罄，重伤员的伤势在恶化，灰道在据点外的窥探日益嚣张，商会死士的阴影如芒在背！子山月在家族中的处境…他不敢深想。更致命的是，老钱已经暴露的风险，随着时间推移，正无限增大！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伴随着同样巨大的责任感，如同冰与火在他胸中交织。他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驱散了片刻的迷茫。眼中重新燃起决绝的火焰！**没有退路了！必须赌一把！用手中这把虽不完美、却足够锋利的匕首，刺向敌人的心脏！**
***
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据点斑驳的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据点内弥漫着金疮药的苦涩和一种大战前的凝重。木子伊将核心成员——阿岩、老周、老吴、以及几位最忠诚、口风最紧的行动骨干——召集到那张承载了太多沉重记忆的木桌前。桌上摊开的，是那份誊抄清晰、装订整齐的证据册副本。
“兄弟们，”木子伊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东西，就在这里了。”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证据册的封面上，“这是老钱用命换来的，是兄弟们用血铺出来的！它指向灰道和商会勾结走私军火和毒剂的铁证！链条清晰，指向明确！”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本薄薄的册子，眼中充满了震惊、激动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们知道为了这东西，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但是，”木子伊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它也像一把双刃剑！握在我们手里，是破敌的希望；一旦泄露，就是催命的符咒！商会和灰道一旦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会不惜一切代价、用最疯狂的手段来毁灭它，毁灭我们！”
气氛瞬间凝重得如同实质。阿岩握紧了拳头，老周老吴眉头紧锁。
“老大，”一个年轻骨干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焦虑，“商会里面铜墙铁壁，死士又那么厉害，再想弄更多…太难了！而且，老钱那边…”
“我知道。”木子伊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我决定——**不再等待！不再奢求更多！就用我们手中现有的这把刀，捅出去！向官府举报！**”
“举报？！”众人皆惊！这个决定既在意料之中（证据有了），又在意料之外（风险太大）！
“木公子！”老周急声道，烟斗都忘了点，“官府…那潭水比商会还浑！这些年，灰道和商会能如此猖獗，说官府里没有他们的人，鬼都不信！万一…万一我们递上去的证据石沉大海，甚至落到对方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头儿！”阿岩也忧心忡忡，“就算遇到个清官，他敢不敢动这两尊大佛？能不能顶住压力？要是打草惊蛇又没打死，我们可就…”
“你们说的，我都想过！”木子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正因为风险巨大，才更要去做！继续等下去，我们只会被慢慢耗死！据点撑不了几天了！兄弟们等不起！山月小姐…也等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快而清晰：
“正因为官府水浑，我们才不能盲目！举报，也要讲究策略！”
“第一，**目标明确！** 我们不指望一棍子打死所有人！首要目标，就是利用这份铁证，逼迫官府必须对灰道和商会这条走私链动手！只要能查封一两个关键仓库，抓几个明面上的头目，打断他们的走私渠道，就是巨大胜利！就能为我们争取喘息和发展的空间！就能让Z市的人看到，他们并非不可战胜！”
“第二，**对象精准！** 我打听到一个人——按察副使，陈明远。此人出身寒门，素有清名，刚调任Z市不久，与本地豪强瓜葛不深，且据说与巡抚（总督）大人有师生之谊！他，是我们唯一可能撬动的支点！证据，必须直接送到他手上！不能经过任何中间环节！”
“第三，**方式隐秘且多重保险！**”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是负责外围警戒的兄弟！
木子伊眼神一凛：“进来！”
门被推开，小七再次闪身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压低声音急促道：“头儿！老钱…老钱又递消息了！这次是口信！用暗号写在城隍庙香炉灰里！他说：‘风紧！鼠疑！速决！’”
**风紧！鼠疑！速决！**
六个字，如同六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风紧”——商会内部风声鹤唳，监控极严！
“鼠疑”——商会可能已经怀疑内部有鬼，开始清查！老钱处境极度危险！
“速决”——必须立刻行动，再拖就来不及了！
老钱的警告，如同最后的倒计时钟声！彻底打消了所有犹豫！
“听到了吗？！”木子伊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命运逼到绝境的冰冷和决断，“我们没有时间了！举报行动，必须立刻启动！就在今晚！”
他猛地转向老周老吴：“立刻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证据册副本！一份用油纸密封，藏入地窖最深处，作为最后的火种！另一份，作为呈递之用！誊抄必须完美无瑕，所有关联分析、日期对照、代号破译，务必清晰无误！要让陈明远一看就懂，一看就信！”
“阿岩！”木子伊目光如电，“你亲自挑选三名身手最好、最机灵、也最不起眼的兄弟！不要用据点里的人！用我们在城西贫民窟发展的那个绝对干净的暗线——‘泥鳅’刘三！让他和他的两个小兄弟去送！”
“刘三？”阿岩一愣，“他们…能行吗？”
“正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底层小混混，和灰道、商会八竿子打不着，才最安全！”木子伊思路清晰，“告诉他们，这是替一位‘看不惯商会欺行霸市的老爷’送一份诉状给陈大人！酬金丰厚！但绝口不提灰道和走私！就算被抓，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证据册用普通诉状的样式伪装！外面包上《论语》的书皮！”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老吴眼睛一亮。
“不止！”木子伊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同时，小七，你立刻动身！用我们最快的信鸽，给城南‘醉仙楼’的孙掌柜送个口信——就说‘老家亲戚病重，急需百年山参救命，请务必转告陈二爷’。这是我和陈明远府上一个绝对可靠的老仆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只要陈明远在府中，今晚戌时三刻（晚上7点45分），他会在后角门等‘送参的亲戚’！**真正关键的证据册，由我亲自去送！**”
“头儿！您亲自去？！太危险了！”阿岩失声道。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我去！”木子伊斩钉截铁，“只有我，才能向陈明远当面陈清利害，才能应对他可能的质疑，才能确保这份证据的分量！阿岩，你带剩下所有能动的兄弟，分成三组！一组在陈府附近接应我！另外两组，在刘三他们可能走的路线附近潜伏！万一刘三那边被截，你们要制造混乱，吸引注意，掩护我这边！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扰敌、掩护，不是拼命！”
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在巨大的压力下高速运转起来！据点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和高效。老周老吴伏案疾书，笔走龙蛇；阿岩低声召集人手，分配任务，检查武器；小七迅速消失在门外，去放至关重要的信鸽。
木子伊回到自己的小屋，换上了一身半旧的、带着尘土气息的粗布短打，脸上做了些简单的伪装，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风尘仆仆的乡下汉子。他将那份承载着所有希望和毁灭的、伪装成《论语》的证据册，贴身藏好，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
他走到窗边，望向陈府的方向。天空，不知何时又聚集起了浓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一丝风都没有，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仿佛凝固了，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山月…”他心中默念，仿佛能从这压抑的空气中感受到她此刻的困境，“等我…这把火，我来点！”
戌时初刻（晚上7点），据点的大门悄然打开。扮作小混混的刘三带着两个同样不起眼的同伴，揣着那份“诉状”，混入了渐渐昏暗的街道人流。几乎同时，木子伊如同一个普通的赶路人，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另一条巷道的阴影之中。阿岩带着两组人马，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分别扑向预定的伏击和接应位置。
一张以陈明远府邸为终点、以木子伊生命为赌注、交织着明线与暗线的巨大罗网，在Z市沉沉的夜幕下，悄然张开。举报的利刃已然出鞘，是刺穿黑暗，还是被黑暗吞噬？一切，都将在这决定命运的夜晚，揭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