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思被揭穿,谢砚有点尴尬。
实在是,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带这位大人和这群姑娘回谷中。
虽然大人会凌霄军的八方战阵,但也不一定就是自己人。
毕竟他真的没见过她。
哪怕是救汉人百姓,他们的原则也都是找到地方安置,根本不带回寨子。
“大人,那个,您,您隶属凌霄军哪一营啊?”
盛青衣这才知道谢砚在纠结什么。
心情更差了。
有自己的将士长心了的欣慰,但更多的是自责。
她怜惜地道,“这十五年,委屈你们了。”
“啊?”
谢砚懵逼,不是,啥意思啊?
盛青衣不等谢砚,直接两腿一夹马腹,在前方带路。
然后谢砚等人就跟在盛青衣身后,眼睁睁看着她,顺门顺路地把他们带回谷中。
这是一处山谷,入口在拂罗山的北面,非常隐秘。
孤城决战前夕,盛青衣亲自从凌霄军中,选出一千来个人,送了进去,作为火种。
这里面有伤兵,医疗兵,有独子独女,还有年龄不过15岁的男兵女兵,还有随军伺候她的一些下人。
后来,决战之日,那群不听话的兔崽子,溜回城,送人头。
想到这,盛青衣就生气。
殿下最讨厌不听话的下属。
“殿下?殿下,是您吗?”
谷口树屋上,传出“咚咚”几声,像什么东西掉落木地板上的闷响。
接着,上面飞快地砸落下一个汉子。
他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地扑到队伍前方。
谢砚吓了一跳,一个飞身下马,将汉子扶了起来。
“老李叔,是我,谢砚,别慌,这个,应该,是自己人,吧?”
谢砚虽然有些不自信,还是赶忙安抚住了老李叔。
老李叔等几个伤残的老兵,一般负责在哨所轮岗望风,这次肯定是被外人吓到了。
老李叔不耐烦地一巴掌把谢砚的大脸扒拉开,几步扑到盛青衣马前。
细细地把盛青衣的脸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两行老泪滚落。
“殿下,您,您回来了?”
“小的是李铁牛,隶属先锋营秦校尉麾下。”
李铁牛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盛青衣。
就怕听到对方说“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虽然李铁牛知道,殿下不可能还活着,殿下不可能是这个岁数,殿下的尸骨还是他们一起收殓的。
可是,可是,殿下她不一样啊!
她是国之祥瑞,是朔月之月。
她怎么就不能死而复生呢?
盛青衣翻身下马,伸出右手,递到李铁牛面前。
“先锋营甲部申队队率,李铁牛,站起来。”
李铁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洁白如玉的手掌,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
“不锯腿,我不锯腿,没了一条腿,我还怎么上战场,我还怎么拿重盾当先锋护着身后的战友?”
“我是废人,我是废人,我腿没了,我上不了战场了。”
“如今战事吃紧,我偏偏在这时候残了,我真没用,呜呜呜……”
“我不吃,我不吃,让我死,我上不了战场了,本来军粮就短缺……”
“我不转移,我要和兄弟们在一起,我不走。”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掌,伸到了李铁牛的面前,手上都是茧子,肤色也没有那么白,但苍劲有力。
“先锋营甲部申队队率,李铁牛,站起来。”
“没了一条腿,你还有另外一条。”
“那些新兵还小,需要老兵教导。”
“替孤守好大家。”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不同时空,相隔十五年,两只手重叠。
眼前的手掌,苍白,一个茧子都没有,和之前那只不太一样。
李铁牛不敢像十五年前那样,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盛青衣看着李铁牛。
在她的记忆中,她五天前才刚见过他。
那时,是20多岁的青年模样。
可如今,他是四十来岁的大汉。
他潦草,沧桑。
可他,是她的兵。
没有故弄玄虚,盛青衣又道,
“李铁牛,你做得很好,你替孤守好了大家。”
“孤回来了。”
“哇——”
李铁牛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他将自己粗糙干巴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放在盛青衣的手上。
盛青衣将他的大手握住,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一如当年。
“李铁牛,开路,我们回家。”
“诺。”
李铁牛右手握拳,轻扣左上臂,行了一个标准至极的凌霄军军礼。
转身,接过谢砚递过来的拐杖,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头开路。
那架势,跟亲妈回来有靠山了,背脊都硬了似的,神气得要命。
谢砚看得眼睛疼。
“大人,您别忽悠老实人玩啊!”
“李叔这么多年,一直有心结,您这回头给他刺激狠了……”
盛青衣知道李铁牛的心结是什么?
呵!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
是惦记着,那群小崽子违抗军令回了孤城送人头。
他李铁牛腿锯了跟不上,没送上是吧?
盛青衣看着李铁牛的背影,磨了磨牙。
都等着的。
少了一条腿,也不妨碍围着孤城跑圈。
傅采薇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几眼谢砚。
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好像以为殿下在哄那位老兵?
她在路上和凌霄军的战士打听了才知道,殿下一人一槊杀穿了南韶营地。
她终于明白殿下为什么敢大大咧咧地自报家门了。
殿下不屑掩藏,也不需要隐藏。
殿下的目的,是向所有人宣战。
“只剩你们几个了?”
盛青衣是有预感的,但还是不免难过。
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妇,深深地行了一礼。
“徐映雪?”
老妇双眼含泪。
“是的,殿下,属下是回春营丙队徐映雪。
“当年,您定下千人躲入谷中,后来,那群士兵仗着体质最好,我们追不上,跑回了孤城。”
“新兵蛋子和腿脚好的伤兵,趁入夜,又摸了出去。”
“军师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带着几个后勤营的同僚们,赶回了孤城。”
“军师把不能动的伤兵,托付给了属下。”
“后来,他们伤养好了,就去收殓孤城同袍尸骨。”
“我们收殓了将近一年,才将大家都入了土。”
“再接着,小军师带着三千人进了泽州。”
“这些年下来,一直折损,就剩不足百人了。”
“殿下,属下无能。”
盛青衣闭上了双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又气他们一个个不听令行事,主意大。
又恨自己太过自信,若当时能识破算计……
她作为皇太女辅国十余年。
自己的势力也是一手组建,自认为对朝堂有所把控。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有那么多的部署和后手,哪怕有人设局,也不该这样摧枯拉朽。
难不成就,所有人,都背叛了她?
可是,图什么呢?
她一手将朔月从四国之末,治理到了四国之首。
除了南韶还敢时不时骚扰犯边,北漠和蛮荒十部落都被她打残了。
朔月蒸蒸日上,国力强盛。
可她死之后,泽州被南韶侵占,北漠和蛮荒十部落必将死灰复燃。
朔月能得到什么好处?
到底是谁,在算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