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指尖悬在兵符上方,那道“S”形刻痕像一道裂口,嵌进铜面深处。她呼吸微滞,不是因寒风,而是指腹传来一阵灼烫——仿佛有东西在书页里苏醒。她猛地转身,掀开帐帘,回到临时营帐。
案上半卷残破天书静卧,焦边如被雷火啃噬过。她解开外袍,从内襟取出一枚青玉小印,压住书角。这是养父留下的镇魂物,能护心神不散。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多危险:天书从未用于窥探他人命格,更遑论牵涉轮回因果之人。
但她已无退路。
敌军穿插路径与营地异动完全吻合,弓弦断裂、水渍偏移、非制式箭镞上的相同标记……这些不是巧合,是布局。而布局者,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许是亲信,或许是枕边人。军事推演到此为止,唯有命理可破迷障。
她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天书脊线焦痕处。
血珠未流,竟被纸页吸尽。
泛黄书页自行翻动,发出枯叶摩擦般的声响。第一行字浮现,墨色暗红如凝血:
**“情劫之始,非今世相逢,乃前世未断之线。”**
秦无月瞳孔微缩。她未曾念咒,也未设阵,天书却主动回应了她的执念。她闭眼,将意识沉入书中,默念冷面女将军之名。
光影骤起。
一名女子披甲立于城楼,身后雪峰巍峨,正是北境旧关。她手中长枪斜指地面,肩头渗血,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一名男子缓步上前,端着一碗药汤,语气温柔:“你总是这般拼命,不怕哪日倒下,再无人为你收尸?”
女子冷笑:“你也配说这话?敌军三日前夜袭粮道,是你带人死守三时辰,才保住补给。我信你。”
男子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他递出药碗:“喝了吧,安神。”
画面忽颤,如风扰水面。下一瞬,女子仰头饮尽,随即剧烈咳嗽,扶墙跪倒。男子蹲下,替她拍背,动作轻柔,唇角却缓缓扬起。他撕去脸上薄皮——原是一张伪装面具,露出敌国将领特有的鹰鼻深目。
“你守的,从来不是北境。”他说,“是你自己的坟。”
女子瞪大双眼,喉咙咯咯作响,最终伏地不动。男子站起,取走她腰间兵符,转身离去。
光影再闪。
轮回轮转,场景切换至今日军营。同一女子站在校场中央,阳光洒在银甲上。一名男子走近,面容俊朗,眼神含笑。他是副官,也是她唯一愿意卸下防备的人。他递来一杯热茶:“今日风大,将军该添衣。”
她接过,轻抿一口,笑意微漾。
可就在这一刻,天书影像猛然扭曲。男子笑容未变,眼中却浮现出与前世相同的杀意——冰冷、算计、毫无波澜。
秦无月猛然睁眼,胸口如遭重击。
她一把合上天书,喉间腥甜涌上,低头咳出一口血,溅在案角兵符上,顺着“S”形刻痕蜿蜒而下。识海震荡不止,像是有无数根丝线在脑中拉扯,每一条都连着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喘息片刻,抬手抹去唇边血迹。
原来如此。
那敌国将领,今世化身为她最信任之人;那碗毒药,如今换作一句句温言软语;那场背叛,不是偶然心动后的堕落,而是跨越两世的复仇。
这不是简单的情感救赎任务。
这是宿命陷阱。
她曾以为自己只是执行者,以命理为刀,剖解他人情劫。可此刻她明白,这局中每一环,都在牵引她走向某个未知终点。为何偏偏是这名女将军?为何前世仇敌会再度重逢?为何天书会主动显像?
她伸手抚过天书封面,指尖触到一处隐秘凹痕——那是她九十七世失败后,司命亲手刻下的封印纹。据说,只有当任务触及轮回本源时,封印才会松动。
现在,它正在褪色。
帐外风声渐紧,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规律响起。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呼唤任何人。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任何亲近都可能是试探,任何温柔都藏着刀锋。
她缓缓闭眼,重新调息。
方才所见的画面仍在识海回放:那碗药汤、那个微笑、那一句“你也配说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前世女子临死前,曾盯着男子手腕内侧,似要看清什么。当时画面模糊,未能辨明。但现在回想,那里似乎有一道细疤,呈月牙状。
她猛地睁开眼。
抬起自己左手,在腕内侧轻轻一划。
皮肤完好。
可就在那一瞬,她感到一丝异样——仿佛有极细微的刺痛,来自皮下深处。她卷起袖口,借着油灯微光细看,终于发现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旧痕,颜色浅淡,形状正是月牙。
她呼吸一滞。
这不是原主的记忆残留。
这是她自己的。
她曾死于那一世,作为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帐外,一声马嘶划破寂静。
她不动,只将天书收回怀中,动作缓慢却坚定。血迹未擦,兵符仍留在案上,沾着她的血。她不再看它,也不再想追查谁是内应。
因为她已明白,真正的敌人,不在营中。
而在命里。
她靠向案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天书边缘的焦痕。那伤痕形状奇特,像被雷劈过,又像人为灼烧。她记得养父说过,这书本是完整的,另一半在“那个人”手中。
玄微子。
这个名字在心底浮现,毫无预兆。她不知为何会想起他,只觉心口忽然发闷,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压住。她用力按住胸口,试图驱散这股不适。
就在此时,天书微微震动。
她一怔,正欲取出查看,帐帘却被掀开。
亲卫低声禀报:“将军,主营送来新的布防图,是否现在查阅?”
她未答。
亲卫等了片刻,又唤了一声:“将军?”
她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却深不见底。
“放着吧。”她说。
亲卫退下。
帐内重归安静。
她低头看向怀中天书,那震动已止。可她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醒了。
她慢慢摊开手掌,掌纹交错,其中一条横贯生命线的裂痕格外清晰——那是她每次轮回都会出现的印记,代表魂体受损。但这一次,裂痕末端竟生出一丝细枝,蜿蜒向上,直指心门。
她盯着那条新纹,指尖微微发颤。
油灯忽跳了一下。
火焰映在她眼中,像一颗即将坠落的星。